新生儿科打工人的日常

凡白彦今天上新生儿门诊，相对于住院部负责病人或者值夜班算是轻松的活了。所以今天上班看起来怨气没那么重，淡定从容地泡了一保温杯的桂花红茶坐门诊，桂花红茶和冬天适配度最高，微甜的口感可以中和一下打工人的苦。

相较于儿科门诊络绎不绝，熙熙攘攘，新生儿门诊相对来说就安静很多了，总体数量上来说也少一些。基本上候诊区就几个宝宝，等几分钟到十来分钟就可以看医生，不需要一等就几个小时那么煎熬。

新生儿门诊大部分宝宝就诊的原因是复查黄疸，因为新生儿黄疸属于新生儿科的常见病的多发病，而且家属也不会鉴别生理性黄疸的病理性黄疸，所以往往在从产科出院后的几天里，还需要到医院来由新生儿科进行监测。

检测黄疸的方法也很简单，医院有专业测黄疸的经皮黄疸仪，大部分不严重的宝宝通过这种无创的方法进行检测就行了。只有少部分黄疸程度特别严重的宝宝，需要查静脉血里面的黄疸水平，再根据宝宝的日龄，胎龄、体重、有没有高危因素、具体静脉血液里面黄疸值来判断是否需要住院治疗。

凡白彦根据挂号顺序用叫号系统进行叫号，一连五个号叫了都没人。“哎！这就是重庆的冬天，只要一降**出门的时间起码延迟一个小时。要是我也能多睡一个小时就好了。”凡白彦心里默默地想，然后继续点击下一个。

“周子涵，周子涵，请到新生儿一诊室就诊。”

终于第六个病人出现了，虽然这是凡白彦今天实际看的第一个。

“你好，宝宝今天主要来看什么呀！”凡白彦问向看起来像小孩爸爸的人。

“我们是来测黄疸的。顺便麻烦医生看一下肚脐怎么样。”

生后第7天，看起来脸上身上稍微有点黄，目测不严重。凡白彦用经皮黄疸仪测了一下黄疸，眉心12mg/dl、胸口11.5mg/dl，看起来不严重。

“宝宝黄疸还好，生后七天算是高峰期，最高值也不算严重，宝宝回去可以加强喂养，多吃多排就行。过两三天在复查一下黄疸。”凡白彦对宝宝爸爸说。然后看了肚脐，不红肿，没有化脓性分泌物，就嘱咐回家正常护理就行了。

看完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个病人，凡白彦真心觉得门诊上起来真的是轻松加愉悦呀。又陆陆续续看了几个宝宝，大差不差，两三分钟搞定一个病人，这效率真的是太棒了。

凡白彦看到第十个病人的时候，遇到一点棘手的情况。宝宝其实也是被家属带来测黄疸的，一测经皮胆红素22mg/dl。

“宝宝名字叫张之赟么？”凡白彦核对了一下这个略微有点生僻的名字。

“对的，今天主要是来测黄疸的。另外就是宝宝从出生第三天到现在，连续三四天天每天都有呕吐。”张之赟爸爸道。

“今天的黄疸算是一个重度黄疸了，需要住院治疗。住院后会针对黄疸需要完善一些采血检查，有没有细菌或病毒感染、肝功能怎么样、有没有胆汁酸的异常等等。另外宝宝呕吐的是什么颜色的？凡白彦问。

“一开始的两天吐的白色的奶，还有一些黏糊糊的液体，从前天开始吐的东西就一点点带绿色了，今天早上吐那一次就像抹茶色的冰淇淋那种颜色。”张之赟爸爸说。

呕吐胆汁样物质，看起来不太对呀。凡白彦思考了一下怎么组织语言。

“新生儿呕吐原因有很多种。常见的是新生儿胃食管反流，但呕吐物大多是白色的奶汁或半消化的奶渣。如果呕吐的是胆汁这种绿色的东西，就需要进一步的检查胃肠道彩超、腹片这些，看看有没有胃肠道的梗阻或畸形。”凡白彦道。

张之赟爸爸一听到“畸形”两个字就吓到了，“我们宝宝这么严重么，难不难治呀？”

“现在还没检查出具体的情况，还得看看检查结果的，医生也不能瞎猜嘛对不对。宝宝黄疸已经很严重了，我们本来就需要住院照蓝光等治疗，同时我们就把消化道这方面的检查同时做了，看看是功能性的单纯呕吐，还是有一些特殊的情况。”凡白彦解释道。

“特殊的情况是指哪些呢，先天的畸形么？”张之赟爸爸问。

“新生儿确实有一些先天的情况，比如：先天性幽门肥厚性狭窄、肠闭锁/狭窄、先天性巨结肠等等，但是这些不能靠医生瞎猜的，是需要找证据的。我们一般要先晚上胃肠道的彩超检查、腹部的平片检查，实在找不到原因的或者需要特殊确诊的才考虑做消化道造影检查的。凡白彦继续解释。

因为说的有点多，后面候诊的家属不乐意了。“这个娃儿怎么看了那么久呀，我们等了半天了，娃儿都饿的哭了，还要回家喂奶的。”

“病情不一样，就诊花的时间也不一样，你家孩子看病也希望医生认真看不敷衍吧。”凡白彦解释了一句。

继续对张之赟爸爸说：“现在我给你开好入院证哦，待会你就带宝宝去住院部住院。我会把我接诊的情况跟住院部医生沟通的，到时候会尽早给你们宝宝进行检查的。检查了再考虑后续的治疗方案，现在说别的为时过早。”

张之赟爸爸有点不开心，拿着入院证抱着孩子去办住院去了，看起来对凡白彦说的话将信将疑的。

凡白彦给楼上住院部上班的甄无语打了一个电话，简要说明了一下张之赟的情况。这样待会收住院的时候，甄无语就会在黄疸之外侧重检查消化相关的情况。

因为这个宝宝耽搁的时间有点长，后面候诊的就有点多了。凡白彦开始继续叫号，接诊后面的病人。后续又有两个黄疸特别严重的宝宝，也安排了住院，别的不严重的黄疸也详细给家属交待了复查的时间，回家需要注意观察的内容。另外也看了感冒的、拉肚子的宝宝，都不算太大的问题。

就这样，本来早上才来的时候还挺悠闲的凡白彦，一忙就忙到十一点才终于喘口气喝一口水，看来离老年人慢慢喝茶的时候还早呀。

网上说为什么打工人喜欢喝咖啡，因为喝咖啡相当于牛马自费花钱买鞭子抽自己继续劳动。喝茶为什么不那么流行于打工人，因为中式喝茶更适合慢悠悠装世外高人，需要时间，打工人不配。凡白彦泡茶的目的只是为了给白水加点味道，并不符合优雅喝茶的深层次文化意味，所以喝茶、喝咖啡在凡白彦眼里起的作用是一样的。咖啡与茶不分贵贱，牛马不分高低，工作罢了。

上午最后一个小时也没来几个病人，凡白彦终于缓过劲来，喝水之余还上了一个厕所。医生为什么强调上厕所呢，因为医生经常忙不过来长期不喝水，所以肾结石的发病率特别高。当年凡白彦上班不过三年，单位体检发现肾脏里面看得到结晶的时候真的是晴天霹雳啊，觉得自己大好青年怎么就患上老年病了。所以后来的几年里，都尽量争取上班时间能够喝几口水，避免症状加重。

上午门诊结束，凡白彦回了住院病房。顺道去看看那个呕吐“抹茶冰淇淋”的黄疸宝宝。

哪知道刚走到监护室门口，就被炸呼呼的护士妹子肖然然叫住了：凡医生，你今天又收了一个奇怪娃儿住院哦！刚刚我和甄医生收娃儿住院的时候，刚刚把张之赟**衣服放到辐射台上，他就吐了一大滩绿色的不明物质出来，跟那个抹茶冰淇淋的质感一模一样。抹茶色，细腻均匀，还有一股超级浓烈的酸臭味，我早饭都差点一口吐出来。”

“额，你描述的这么详细，以后是不是也不打算吃抹茶冰淇淋了哦。”凡白彦对肖然然说。

“你太过分了，凡医生，我恨你。我平时最喜欢吃抹茶味的东西了。”肖然然愤愤不平地说。

虽然凡白彦和护士聊天的语气很轻松，但是心里却觉得这个孩子很有可能是有消化道情况，很可能需要外科处理的。

凡白彦去找甄无语，“刚刚住院那个叫什么“赟”那个娃，吐抹茶冰淇淋那个，检查情况怎么样？”

甄无语说：“刚刚月嫂抱去彩超室医生那里做检查了，正式报告还没出来，但是消化道畸形可能性很大。”

“那结果出来就只有找外科医生会诊了，评估看需不需要做手术。到时候跟主任汇报一下哦。”凡白彦继续说。

“肯定啊，特殊的宝宝肯定要汇报上级呀！”甄无语说。医院都要执行三级查房制度，甄无语和凡白彦已经是主治医师了，有什么特殊的情况就需要汇报给主任医师，同时也是科室的主任。

新生儿科的主任姓杨，全名杨逸之，大家私底下偷偷取外号“羊一只”，算是公开的秘密。其实这也很正常，上学期间谁没给学校老师取过外号呀。这个杨主任是整个新生儿科唯一的男性，其他的全是娘子军。所以科室活动聚餐，这个主任喝酒都找不到男性同好，表现出了一种“独孤求败”的落寞。

这也不能怪大家，喝酒大家确实不擅长，还是干饭更厉害。杨主任还有一句经典名言：“整个饭桌上我只听见你们吃东西的咀嚼声。”一瞬间整个科室医生护士全部化身母蝗虫，对着农田发起攻击，最后消灭一切食物。

闲言少叙，后续张之赟的检查报告回来，提示先天性肠旋转不良，有一个很典型的表现“漩涡征”。甄无语立马请了小儿外科会诊，评估宝宝的情况，是不是需要手术。另一边也通知家属尽早到科室来。

小儿外科医生会诊的结果也是一样，需要立即进行手术。后续就是小儿外科医生跟家属沟通宝宝的诊断，解释为什么需要手术，手术怎么做这些问题了。

甄无语开始写转科沟通同意书、转出记录等等，把入院的所有病历打印签字，方便转科时候和外科交接。护士那边也是马不停蹄地把护理的记录资料整理好，方便转科。

甄无语去找张之赟家属签字的时候，又一次看到眼睛通红的爸爸。甄无语也明白，大部分家属困惑的点在于——现在科技都那么发达了，产检为什么明明什么都正常，还是会出现各种先天性的疾病。也许是社会发展太快，快的让我们觉得医学无所不能，什么疾病都可以检查出来。但是事实就是，医学是有局限的，产检能够检查的项目也是有限的，还有很多疾病是生后才慢慢显现的。

比如这个先天性肠旋转不良，文献报道其发病率约0.5%~1%，常见于新生儿，约80%的患儿在生后第1个月出现症状，主要表现为呕吐，若是中肠扭转度数大，则容易出现急性绞窄性肠梗阻、便血、腹膜炎，严重时可导致肠坏死，危及患儿生命，所以先天性肠旋转不良一经诊断，均建议早期手术治疗。

在甄无语看来，见到异常的新生儿太多了，反而觉得能够发现问题、解决问题的，就不是问题。手术有风险，但是也有希望啊。最怕那种完全没有机会的情况，满怀期待地怀上一个宝宝，最后却只能遗憾地道别。

比如之前说的二十一三体，这个是孕期都要检查的项目。因为任何一个家庭，生下来一个先天愚型的宝宝都将会是一个毁灭性的打击。不但小孩自己很难成长为一个拥有自理能力的人，父母终其一生也很难过上普通人的生活了。

这样一对比，就觉得先天性肠旋转不良也没那么难了吧。

半个月后，凡白彦坐门诊的时候再次看到了张之赟。宝宝名字特别也有好处，看到名字的一刹那凡白彦就想起了这个宝宝之前的情况。

“宝宝今天是来复诊么？在家里吃奶排便没问题吧？”凡白彦问道。

“吃奶还不错，每天也拉了粑粑的。”张之赟爸爸回复说。

凡白彦给张之赟进行了简单的查体，精神反应不错，看起来也胖了一圈，皮肤不黄了，呼吸不快，心音有力，肠鸣音也很正常。“宝宝很棒，恢复的不错！”凡白彦赞道。

张之赟爸爸非常开心，“还好发现的早哦，非常谢谢你们，还有外科的医生，你们都非常负责任。”

“没啥的，我们该做的。主要还是你们配合积极治疗，宝宝才好这么快的。”凡白彦客气道。其实凡白彦表面镇定，内心还是很开心的，毕竟又帮助了一个宝宝恢复健康呀，虽然手术是外科医生做的，但是新生儿科医生的筛查诊断也很重要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