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不悟

蝉虫不似白日胆怯，晚上它们肆无忌惮的鸣个不停。

秦舒言躺在摇椅上，扇着蒲扇惬意的数着天上的星星。

单林生插上后院的门栓，拍打着衣服上的尘土，抱着手臂靠在凉棚的柱子旁，冷眼看着她，“你就这么轻易地相信他说的了？”

“自打我来昊都的这段时间，他确实没有害过我，只是一直在利用我，所以我有理由相信他。”

单林生见她道理都懂，又甘愿深陷其中，眉眼间浮上一层戾气，“我看你是被他的美色所迷吧！”

秦舒言云淡风轻的坦然道，“你也不赖！”

单林生闻言突然呆愣住了，当他明白过来秦舒言话里的意思，再看到她嫣然含笑的脸，面上不由得一红。

他别过脸去，毕竟他亲眼在那群人里见过穆时桉，让他一下子相信他是自己人有些难，就像穆时桉听说单林生与此事无关时的态度一样。

秦舒言打着哈欠，面上有一丝倦意，“人活着的根本不就是相互利用吗？各取所需而已，何必斤斤计较。”

单林生放下手臂，扶着双膝坐下，“我就是觉得他堂堂一个将军家的二公子，至于这样深入敌后，为自己家族谋出路嘛！”

“是在说穆二公子吗？”霍楠冷泡了一壶洛神茶，端出来放在案几上与大家共饮。

单林生凑过去找认同的问，“霍楠，你觉得我说的有没有道理？”

霍楠给他们几人都倒了茶，挠头道，“皇位之争，皇子们争的是生死，朝臣们争的是家族命运，千百年来戏文上不都是这么写的嘛！可叹我们这些人，没投生在那样的人家，体会不到他们的苦楚。”

单林生喝茶像牛饮，嫣红酸甜的茶水一口喝下去，酸的他直蹙眉，索性放下茶盏不再续杯，“那这么说，你觉得他说的可信？”

“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秦舒言摇着蒲扇坐了过来，拿起茶盏劝道，“单掌门不妨往后看看，如果他真的不是好人，到时再杀了他也不迟！”

“你舍得杀他？”单林生像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

冷溪端了盘蜜饯出来，听到这话忍不住反问，“我家**为什么舍不得？”

单林生讪讪的抿了抿唇，尴尬道，“我以为他们是那种关系！”

霍楠和冷溪听完忍不住哄笑，感慨他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

两日后，坊间不知从哪里得来的消息，说是西山上的事是南越人所为，皇上听闻此事龙颜震怒，两国要开战的消息传得满城风雨。

隔壁包子铺掌柜家的小孙女这几日得了风热，秦舒言平日里承蒙他不少照顾也是为了与他方便，在铺子里熬好药直接让孩子喝下去，免得回去还要他们自己起锅熬药。

这几日都是包子铺掌柜家的媳妇带着孩子来秦舒言铺子里，小坐一会儿顺便等着喝药，间隙时闲聊起城中的传闻。

“听说咱们和南越要开战了，秦掌柜得早做打算！”

秦舒言往泥炉里添着炭，侧目问，“咱们这是帝都，应该很安全吧！”

那年轻妇人轻拍怀中的女娃，“昊都自然安全，我说的是粮食！这两日城中家家户户开始囤米，粮价疯涨，前几日我们也抢了几石，秦掌柜快些下手，不然到时想买都买不到。”

秦舒言蹙眉小声问，“这消息可靠吗？”

“别管可不可靠，先买些吧！听说北方大旱，今年入秋未必会丰收，仗一旦打起来，朝廷还要征调，到时市面上能有多少粮卖给我们这些百姓！眼下管它陈米新米，总比到时没有吃的强。”

秦舒言听劝的点了点头，“那明日一早我让伙计去买些回来。”

药炉里徐徐冒着热气，秦舒言将药汁滤过纱布端给孩子母亲，那药实在苦，她怕孩子哭闹，又准备了蜜饯和饴糖。

吃过了几贴药，孩子的病已经好得差不多，包子铺掌柜全家对秦舒言的医术赞誉有加，乐康堂的名声被他们口口相传也越来越大。

穆时桉来找秦舒言的时候，正巧看见她送那对母女出门。

“你说你这人也挺有趣！平日里口口声声说自己是制毒杀人的主儿，这治病救人也没见你含糊。我听说西山那些经你手医治的伤者，伤势恢复得极快！”

秦舒言招呼他进去，入了后院才道，“你还说呢！你都不知道我用了多少好药进去，就你们朝廷给的那点银子，还不够我辛苦配药的工钱！”

“是！”穆时桉附和道，“药王谷向来是一药难求！再加上巫医传人亲自制出来的药，更是价值千金。但谁让咱们大**人美心善呢！”

他谄媚逢迎、纨绔之态尽现，恰巧单林生往前面送炭，从他们身旁经过，听到这话忍不住恶心，鄙夷的白了他一眼。

穆时桉看到他时，态度也随之急转而下，蹙眉不悦，“他怎么还在这儿？”

“你不是说你势单力薄嘛！给你添一个帮手进去！”

“就他还能当帮手？”穆时桉嫌弃，“不给我添乱就不错了！”

人家偏偏赖在昊都不走，这个帮手穆时桉不想要也得要。

“我听说，云秦和南越要打仗，这是真的假的？”

穆时桉摇了摇头，“这我还真没听说！但刘之尧昨日上表说断剑张这件事是南越人干的，陛下听完很生气！”

“可坊间的粮价已经乱了！你们陛下也不出来安抚安抚民心！方才隔壁包子铺家的媳妇还劝我赶紧买粮呢！”

穆时桉垂眸点头，“如果你打算在昊都长住的话，是该买一些，如今的形势不好说。”

秦舒言好奇地问，“皇上不怀疑你们穆家了吧！”

“如果真要打仗，他还指着我们穆家军替他上战场呢！再有想法，这个时候也得放下了！”穆时桉怨怼的哼笑了一声，“用人脸朝前，不用人脸朝后，翻脸比翻书还快！”

秦舒言颇感惊诧的看着穆时桉！

穆时桉纳闷的问，“你为什么这么看着我？”

“难得听你说你们家皇帝的坏话！”

穆时桉自觉失言，忧愤的转移话题，“对了！我来是来通知你，华瑶求了太皇太后，放她出宫去城外安和寺祈福，她想邀你同去！”

“太皇太后？”

秦舒言关注的重点总是有些奇奇怪怪，穆时桉不由得蹙眉，“对啊！太皇太后！怎么了？”

“多大岁数了？”

“八十多了！”

秦舒言感慨，“高寿啊！”

想来她是个医者，对于病症、寿数都感兴趣了些，“她是个心宽慈爱的老人家！我幼时丧母，她听说了此事，还将我和我兄长接到宫中小住了一段。我表哥小时候的玩具，都被她拿来送给了我。”

秦舒言看他陷入回忆，不忍出声打搅。

片刻之后，穆时桉回神，长舒了口气，“行，我先回去了！你准备准备，明日一早我来接你。”

第二日，秦舒言安排单林生去买些粮回来，刚一回头就看见有辆马车停在乐康堂门口，后面有随行的女使和小厮。

穆时桉掀开窗帘，“来，上车！”

秦舒言提着裙子，弯腰进入马车，朝华瑶见礼，转脸问穆时桉，“你今日怎么没骑马？”

“这么热的天，骑马还不得晒死！”穆时桉懒洋洋的从面前桌案上的瓷盘里拿了一粒冰镇葡萄扔进嘴里。

见他这样，华瑶早就习以为常，“我二表哥是这天底下最知道冷热的人，无论走到哪都能把自己照顾的极好！”

秦舒言跟着笑了笑，但总觉得少了点什么，“此行只有我们三个吗？”

“我兄长在军营里练兵，等他忙完了直接过去。”

华瑶这么好的出宫机会，如果见不到穆怀屹，秦舒言都暗自替她可惜。

这礼教下长大的女娘，受限太多！

他们所要前往的安和寺，处在群山环抱之中，高高的台阶直通肃穆的朱红寺门，寺内古树参天，青石板下满是青苔；山风拂过，树叶发出沙沙的响声，檐角上悬挂的青铜铃铛在此间清脆悦耳。

华瑶微服出行，没有安排人清退百姓，今日正是初一，来此处进香的人颇多，大殿内莲花座上的金身佛像，在缭绕的香火中闪着金光。

秦舒言从没进过寺庙，学着华瑶和穆时桉的样子跪在拜垫上许愿上香，可她又没有什么愿好许，双手合十睁着眼睛打量着周围。

秦舒言应是这殿中进香的善男信女中，最纯粹的一个！

一炷青烟，一声梵响，香火缭绕，在佛门圣地，自有一番禅意。

他们三人跨出后堂的门，有一条林荫路，两侧的墙壁上是前任住持亲手篆刻的经文，上面还残留着斧凿的痕迹。

前方郁郁葱葱的树枝上挂满了祈福的红布条。

华瑶欢喜的提议，“舒言！我们也去挂一个吧！”

秦舒言不知那是何物，爽快答应。

她们各自领了红布和毛笔，伏在案上书写。

秦舒言握着笔盯着布条苦思冥想，一时之间不知该写些什么好。

穆时桉悠闲地摇着折扇走她身后踱步过来，见她迟迟不下笔，出言提醒，“再不落笔，就要斩卷了！”

他见秦舒言反复在砚台里舐笔，歪头问，“怎么？是愿望太多，还是没什么愿望可许？”

“你觉得呢？”

穆时桉抬头看向远处同样踌躇的华瑶，嘴角不禁勾笑，“是你的话，我觉得应该是没什么愿望可许！”

秦舒言哼笑了一声，“算你了解我。”

“我帮你想一个！”穆时桉大方道。

“许愿还有帮忙的？”秦舒言抬头看他，“我这是第一次来寺庙，你可别诓我！”

“谁让你自己不争气。”

穆时桉收起手上的折扇，绕到她的背后，一手按着布条一手握着她的手，在红布条上一笔一划苍劲有力的缓缓写道，‘愿山河无恙，人间安泰！’

秦舒言看着这几个字，不禁笑了笑，“你这是发宏愿啊！”

穆时桉替她拿走手上的毛笔，放在旁边的笔山上，“去，挂上去吧！”

秦舒言拿着布条起身，看见华瑶也在那冥思苦想。

“诶！你要不要去帮帮她？”

穆时桉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摇了摇头，“她跟你不一样！她是非人力所能及的事太多，而布条又太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