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为念

我叫陈平。

我似乎陷入了一场时间循环。

每天早晨，母亲都坐在沙发旁边，说出的第一句话都如出一辙。

[醒啦平平，吃完早饭去接一下**妹放学。]

我妹妹叫陈安。

五年前的七月十四号，她放学回家的路上出了车祸。

肇事车辆逃逸，妹妹被撞成植物人，昏迷不醒。

母亲为了妹妹的事四处奔波，但是依旧找不到肇事者。

这五年来，我在国内知名医学高校深造，如今更是申请到了去国外进修的机会。

可就在我出国的当天晚上，我大醉一场，醒来便回到了五年前。

从此每天睁眼，日历上都明晃晃的写着七月十四号。

我不得不接受事实。

我被困在了妹妹出车祸的那一天。

一

我看到母亲的那一刻，脑袋是空的。

事实上，我第一次在家里醒来的那一刻，脑袋就已经空了。

手边熟悉的落地灯，四周熟悉的粉色壁纸，都在明晃晃的告诉我。

我在家里。

可是，我已经五年没有回过家了。

头部传来一阵阵钝痛，似乎在提醒我这一切不是一场梦。

我踉跄着出了房间，在客厅看到了母亲。

[醒啦平平，吃完饭去接一下**妹放学。]

[妈？]

我错愕着看向她。

[这是发生什么了？我怎么在这？]

[这孩子，睡傻啦？]

回答我的是母亲略带无奈的嗔怪。

语气平缓，如同只是五年前一个普通的清晨。

一切都是那么正常，又是那么不正常。

脑中电光石火间划过一道思绪。

我颤抖着开口。

[妈，今天是几月几号？]

母亲指了指门口的挂历。

七月十四号。

我心头一震，鞋都来不及换便夺门而出，把母亲的呼唤抛诸脑后。

我不知道为什么我穿越到了五年前。

但是今天，是妹妹出车祸的日子。

既然我回到了这一天，我一定要尽力挽回这一切。

二

妹妹学习不好，高二期末考试发挥的更差，直接全班垫底。

母亲气了个半死，把妹妹塞进了一个全封闭的假期训练营。

也就在今天，训练营结课，妈妈让我去接妹妹回家。

但是五年前的今天，我没有去。

因为，同学周慕约我下午去图书馆学习，我答应了他。

下午一点二十，我在图书馆自习时接到了母亲的电话。

[平平，你在哪里？安安出事了!]

从此这句话成为了我的梦魇，日日夜夜盘踞在我的梦中。

我这五年来无数次的设想，要是我当时没有答应周慕，要是我没有瞒着母亲去图书馆，要是我当时去接妹妹回家，事情会不会不一样？

时隔五年，机会又一次摆在了我的眼前。

家里离训练营有三公里，我一路狂奔，只用了半个小时。

训练营门口的保安吓得够呛。

[小姑娘，你这是怎么了？]

我什么都顾不得了，一把抓起他的袖子，急切开口。

[我要找人!]

保安小心翼翼扯出被我抓着的衣袖，为难着回我。

[我们这里是全封闭的训练营，没有允许是不能提前放人的。]

我心一沉，干脆直接硬着头皮往里闯。

保安大概没想到我会来这一出，拦我的动作慢了一拍，几乎真被我闯了进去。

但门口执勤的保安很多，最后还是把我拦了下来。

为首的保安很是生气。

[你这小姑娘怎么回事啊，还有三个小时就放学了，有什么急事不能等啊？]

我也慢慢冷静了下来，低头看了一眼时间。

现在是早上九点。

妹妹的训练营是十二点放学，出车祸的准确时间是十二点十五。

除了时间，车祸发生的街道，离训练营的距离，我都烂熟于心。

训练营到家有两条路可以走，小路比较近，妹妹走的就是这条小路。

但是路上没有监控。

也正是因为这点，事发至今，我们没有肇事车辆的任何线索。

只要我等到妹妹放学，带着她走另外一条回家的道路，一定可以躲开这场车祸。

思及此，我平复了一下心情，冲保安大叔鞠了个躬。

[抱歉叔叔，那我就在这里等着。]

保安见我态度好，便象征性的说了我两句，随即走到了一旁。

而我心急如焚，眼睛直勾勾的看着训练营的门口。

终于到了十二点，训练营的门拉开，学生四散而出。

我拼命地在人群中寻找妹妹的身影。

终于，我看到了她。

妹妹穿着粉色碎花格裙，背着一个粉色书包，和朋友边走边谈笑。

或许是距离太远，我看不清妹妹的脸。

但我和她一起生活多年，仅凭身形，我就能一眼辨认出她。

我眼眶发红，挤上前想去拉她。

但变故陡生。

四周的人瞬间形成了一个屏障，任凭我怎么挤都挤不进去。

我后脑一凉，随即用尽全力想要挤进妹妹身边。

可是无论我怎么嘶吼挣扎，都无济于事。

我眼睁睁地看着妹妹一拐弯，走进那条小路。

我用力推搡挣扎，可周围人仿佛隔绝了我的存在，对我置之不理，又让我寸步难行。

我近乎绝望的看着手表。

时间已经离十二时十五分越来越近。

终于到了那个时间。

几乎同时，我身边的阻力突然消失。

我狂奔进小路，只见妹妹倒在一地血泊里，书包也飞了出去。

肇事车辆在我进入的一瞬间车身一拐，绝尘而去。

[撞人啦！]

听着周围人的惊呼，我身子一软，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三

我再次醒来时，依然头痛欲裂。

当记忆复位的瞬间，我再次陷入深深的绝望。

哪怕重来一次，我也没有救下她。

安安在我的手里，又死了一次。

可当我抬起头时，却愣住了。

熟悉的落地灯和粉色墙壁，一模一样的陈设和背景。

我还在家里。

我再次踉跄走出房间，母亲坐在客厅沙发上看向我。

[醒啦平平，吃完饭去接一下**妹放学。]

我僵硬的转头看向挂历。

七月十四日。

我既没有救下妹妹，也没有回到现实。

我又回到了这一天。

我瞬间触电般看像母亲。

[妈，快带我去训练营！]

这次提前把妹妹带回来，是不是就可以改写结局？

我和母亲开车前往训练营。

虽然母亲对我要提前接回妹妹这件事很不解，但我向来懂事，加之我态度强硬，母亲没有拒绝。

一路上我忐忑至极，暗暗祈祷不要再出现什么变故。

可天不遂人愿。

[前面好像堵车了。]

经过一个弯道后，妈妈皱着眉踩住了刹车。

我浑身一震，探头看向窗外。

只见原本鲜少有人通行的路上此刻堵满了大大小小的车辆，甚至路边还有司机下车抽烟交谈。

距离隔得远，我看不清他们的表情。

可我却觉得他们无比令人恐惧，仿佛正诡秘的冲我们奸笑。

我猛地解开安全带，一把抓住母亲的胳膊。

[妈，我们走着去接妹妹，马上来不及了！]

母亲虽然不解，但还是跟着我下了车。

我低头看了一眼时间。

九点十分。

来得及，还来得及。

我和妈妈到了训练营时，许是因为有大人在的原因，保安只是简单做了登记就放了行。

接待我们的是训练营的营长，她和善的冲我们笑。

[家长您好，请问提前来接安安有什么事吗？]

妈妈礼貌回她。

[是的，家里有一些事情，需要接安安回去。]

营长笑着点头。

[好，那您稍等一下，我去叫安安出来。]

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我只觉得营长走前冲我露出个诡秘的微笑。

如同路上的那些司机别无两样。

随着营长走的时间越来越长，我的心也越来越沉。

终于，当手表上的指针走向十一点时，我腾的一下站起身来，推门跑了出去。

不能再等了。

我要自己去找妹妹，我一定要在十二点之前把她带出来！

我跑出办公室，慢慢停下了脚步，一阵寒意自心底陡然而生。

进门看到的教室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面面灰白色的墙壁。

这是哪里？

我突然觉得头痛欲裂，尖叫一声蹲下身，无数嘈杂的声音涌入耳朵，几乎冲破我的耳膜。

［这里……切开……］

［没办法的，放弃吧……］

［找不到了……］

我颤抖着蹲在地上，直到一只手抚上我的肩膀。

［平平，你怎么了？］

母亲半蹲下身，担忧的问我。

理智慢慢回笼，我一把抓住母亲的手。

［妈，你快看，教室都不见了！安安会死的！］

母亲轻声安抚我，可说出的话却让我如坠冰窟。

［平平，你在说什么啊？］

［教室不都好好的吗？］

我一震，抬头看向母亲。

她的脸上慢慢绽放出一个诡秘的微笑。

四

这似乎是一个巨大的骗局。

训练营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空壳。

妹妹会在十二点时凭空出现在训练营的门口，和同学们走出校门，然后拐上小路，在十二点十五分时变成一具尸体。

在这之前，妹妹仿佛被拉进了一个异空间。

踪影全无，仿佛从来没有在这个世界上出现过一样。

我似乎是个局外人，看着妹妹和好友有说有笑的离开训练营门口，怎么努力都靠近不了她半步。

我无数次轮回时空，尝试了无数种方法，都无济于事。

只有在十二点十五分，一切都尘埃落定时，我才能来到那条小路口，眼睁睁的看着妹妹生命彻底流逝。

然后眼前一黑，陷入下一场循环。

不知道经历了多少次轮回，再次醒来时，目光所及依然是熟悉的墙纸和落地灯。

我没有了起身的欲望，呆呆地看着天花板，心里突然涌起一阵可悲的绝望。

如果我注定救不了妹妹，那这循环到底有什么存在的意义？

看着屋内熟悉的摆设，我脑中又浮现出我和妹妹的往昔。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久到父亲还在家里的时候。他会在下班回来带回两个漂亮的小糖人，一个穿着蓝裙子，一个穿着粉裙子。

他把我和妹妹抱在怀里，逗的我和妹妹咯咯笑。

［你们都是爸爸最爱的小公主！］

记忆因为时间的冲刷变得模糊，可我依然能清晰的记得父亲的胡茬划过脸的触感。

那是家的感觉。

母亲推门而入，打断了我的回忆。

［醒啦平平，吃完早饭去接一下**妹放学。］

听着母亲同往日如出一辙的话，我仿佛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

我冲母亲摇了摇头。

可母亲突然勃然大怒般开口。

［不可以，你必须去！］

我一愣，抬头看向她。

她面色通红。

虽然她没有张嘴，但是她的声音一字不差的传入我的脑海。

［只有你可以看到，你必须去，必须去！］

［一切都是注定的，所以你必须去！］

看到？看到什么？

什么是注定？

脑中思绪电光火石般一闪，我突然意识到自己之前忽略掉的一个细节，回光返照一般腾坐而起。

妹妹的车祸已经注定，我无法阻止。

但是我可以看见她出车祸的那一瞬间！

只要够快，够恰好，我就能在我昏迷之前看到那辆肇事车的号牌。

把肇事者绳之以法，是不是我轮回的真正意义呢？

我快速下床，在经过母亲时，却听见了母亲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怎么了，妈妈？］

我紧张的问她。

她没有回答，只是良久后喃喃自语。

［快醒过来吧。］

我愣了一下，突然头部又是一阵钝痛。

但这次痛感持续时间很短，我不再纠结，飞奔出门。

一定可以……一定来得及！

等到了训练营的小路口，时间刚好是十二点。

我的身体不自觉的颤抖，死死盯着巷口的方向。

这次，一定要成功啊……

我在心里默念。

终于，时间到了。

熟悉的阻力再次向全身袭来，我咬紧牙关，连眼都不敢眨一下。

妹妹和好友有说有笑的走来，在岔路口分别，独自走进小路。

她同我擦肩而过，我深深看了一眼她的侧脸，忍住翻涌的情绪，将目光投向了远处。

这时，一辆银白色的越野车呼啸而来，车速极快，瞬间撞向了妹妹。

妹妹甚至来不及躲闪，整个人就像断了线的风筝般飞了出了去。

我目眦欲裂，死死盯住车牌的方向。

连身体都在剧烈的发抖。

本该悬挂车牌的位置被一团雾气遮挡，任凭我拼命辨认也看不清具体号牌。

我迅速看向主驾驶的位置，然后绝望地发现，那里同样是一团深潭般的雾气。

头部再次传来铺天盖地般的痛感，我痛的不自主的蹲下身，耳边声音嘈杂，仿佛有无数人围着我窃窃私语。

［真的有用吗？］

［大概……］

［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我再次缓缓陷入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