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泥之别

第二章

我低下头，眼睛紧紧盯着桌子上我带来的那瓶红酒。

悲哀地发现，我原来不过就是一瓶红酒，以为自己很名贵，哪怕作为消遣，也会在他心中占有一定的地位。

其实我不过是硬塞进来的那一瓶。

陆彦今天很兴奋，有刻意的哗众取宠的味道。

「你们都看了我发给你们的那个网剧没？我家金萱演的怎么样？」

我知道因为这个女人在，我从他们偶尔点到的配菜，成了今天的主菜。

陆彦的朋友李肃拍着大腿笑得畅快。

「你知道吗？当我看到30岁的女人演一个16岁的纯情少女谈恋爱，我真的到吐。」

「陆彦，他还非要按着我的头看完。真是恶心死我了。」

饶是我做了再多的心理准备，努力想要让自己听不到看不见。

听到他们这样任意地评价我的演技，心里也忍不住难堪和羞耻。

又有人起哄。

「尤其是楼顶男女主角告白的那段，演技烂透了，明明眼睛就没有任何感情，嘴里还要说着那些肉麻的话，唉呀，我要笑死。」

「陆彦你还好意思花那么多钱买通稿水兵，硬是把这部烂剧捧成了最红网剧。各种尬吹你家那位的演技，真是舍得下血本。」

他们的话就像一把尖刀插进了我的心脏，还要拽住刀柄不停地搅动，非要带出大片的血肉才行。

他们不知道，在他们眼中的烂剧，我演得多么身心俱疲。

导演每次喊“卡”的时候，瞥向我的那满眼的质疑。

都让我无地自容。

他一定在想20岁就得了影后的我，为何连一个与男主深情对望的镜头都演不好？

他要我演出16岁少女满眼纯粹的爱恋，可我的眼睛全是清冷的审视。

谁让我经历了一场伤筋动骨的婚变，被以爱情为名的前夫毁了名声还被他设计背负了巨额的债务。

我已经全然不相信任何爱情了。

剧中那个被男人出轨的绝望到割腕自杀的中年女人倒是适合我。

可是陆彦却一定要我演这个霸总和灰姑娘狗血戏码的那个灰姑娘。

他说他的女人怎么能当配角？还去演一个没有半点美感的丑到爆的中年女人。

为了让我能一炮走红，他还把最近大火的流量明星李乔挖过来做男主。

李乔几次被导演不断喊“卡”的声音弄得当场发飙。

「这个女人到底会不会演戏？还什么影后，笑死我了。」

「导演，你干脆找个替身演员和我对戏，到时候抠图算了，我实在演不下去了了。」

「导演，这是青春爱情剧，你给我找来个快当我妈的女人来演我的女友，你玩我呢。」

他是新晋的流量小生，自出道就被人追捧，粉丝上千万。

不知道有多少当红漂亮年轻的女星想要和他搭戏，戏内戏外组成cp。

获得大量的流量。

他还有好多剧再拍，两个月拍一部才是正常速度，哪里想在这里和我慢慢磨合。

如今拍了三个多月，才堪堪拍了一小半。

他的心态崩了。

早知道现在的流量要靠不断出演新剧，以量多为胜。

可是，我又有什么办法。

我没有选择。

16岁的无忧无虑，我早就没有了。

笑我也不会开怀大笑，嘴角会情不自禁弯起克制的角度。

哭也不会号啕大哭，而是默默流眼泪。

我就是再怎么放开，也无法演出那个年纪应该有的一切。

我只能咬牙忍受他们的嫌弃，忍完了这一刻，再继续忍着下一刻。

他们不知道，我有多少次一个人偷偷躲在化妆间用修眉刀在手臂内侧划了多少刀。

只有那尖锐的疼痛才能让我，咬着牙，继续演下去。

多年前那种沉入海水里的窒息感。再次出现在我的梦里。

我呆呆地睁着眼睛，一直到天亮。

心理医生曾经告诉我，那是我内心过度压抑，濒临崩溃，很是危险。

可是，我能怎么办？

这么多年，我赖以存活下去的支撑，就是要演戏。

我必须忍。

终于等到这部剧拍完，我觉得自己所有的热情和自信全都消耗殆尽。

童萱再次开了口。

她亲昵地点了点陆彦，笑得开心。

「你信他？他就是这部剧的投资者，你们不知道他挣了多少钱。」

她说完再转向我的时候，脸上笑意全无，只剩下了嗤笑。

「不管老的小的，女的男的，甚至神经病，只要用钱砸就能砸出个影后影帝，说什么演技，要笑死个人。」

我感觉自己被她无情地当着这么多人扒光了衣服。

只剩下满身的屈辱。

原来我在他们眼里一文不值。

我忍着满心的压抑，去了卫生间想要透透气。

站到门外，我迟迟不愿意进去。

我听到童萱不耐烦地说道。

「这样的朋友聚会，以后就不要把她带过来，我见不得这样低档次的人。她和我们云泥之别，就是被你捧起来又怎么样。」

我放在门上的手颓然放下。

我听到陆彦的声音。

他的声音还含着笑。

「至于嘛，就图一乐。」

所以我不过是他打发无聊的工具。

可是，半年前他不是这样说的。

至少在这个童萱没有回来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