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了

等了好久，爸爸才把门打开。

第二天我们又去了医院，妈妈温柔地挽着我，嘴里的话却毛骨悚然：

「袅袅，只要你是妈妈的袅袅了，妈妈什么都会依着你。」

「还有啊宝贝，昨天小小和你相处得很愉快，你今天还想和它一起玩吗？」

我顺从地接受了今天的催眠，此后的每一次都无比顺利。

今天是我的最后一次治疗，催眠完我就能彻底“正常”。

「袅袅？」

爸爸妈妈红着眼眶站在走廊上小心翼翼地喊我。

我笑了笑，无比依赖地抱上去：

「妈妈……」

「哎，是妈妈，是妈妈。」

「宝贝，你终于回来了，爸爸妈妈想死你了。」

我和他们亲昵了一阵，捂住肚子去卫生间。

打开门板，我立刻收起脸上的笑容，蹲下身把早上吃的鸡蛋糕吐了个干净。

胃像是被摁在搅面机上，抽搐着疼。

我抖着手拿出手机点开备忘录，机械地念上面的话。

念一遍我被催眠的效果就少一点。

我每天都在和自己拉扯，无论怎样，我都不能忘掉我是谁。

我摁下冲水键，整理好衣服，熟练地伪装起笑容。

日子无风起浪地过着，我和爸妈之间的相处无比自然。

好像从一开始就该是这样，之前的一切都是我做的一场梦。

我开始策划着怎么脱离这个家，我的伪装越来越得心应手，最荒谬的是有时候连自己都被骗了。

「咣啷——」

水果刀脱手砸在瓷板砖上，妈妈丢下苹果朝我跑过来。

我刚想问她怎么了，却忽然失去意识。

11.

再睁眼，又是在医院。

「袅袅，醒啦？」

妈妈脸上带着笑看我，但那明显是硬挤出来的。

她的眼还是红的，连爸爸都是一脸愁容。

「怎么了？我快死了？」

我手撑着床做起来，跟他们开玩笑。

妈妈立刻打了我一下，叫我快呸呸呸。

「没事，你就是有点贫血。」

贫血？

我这一个月流鼻血流的？

等他们出去，我上百度查了一下，各种各样的绝症。

「妈妈，我是不是得了再生障碍性贫血？」

她不说话，但身子明显顿住。

我继续给她念：

「还是白血病？或者是骨髓增生综合征？血管瘤？」

她都不说话，表情也没放松。

懂了，那都可能有是吧。

护士从我身上抽了很多血拿去化验，推着我去做了很多检查。

我偷偷拿手机扫码，登录进去查自己的结果。

「骨髓增生综合征……转急性白血病……」

看到结果我出乎意料地平静。

一个人连自己都做不了，那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我点开备忘录时，妈妈走进来。

我并没有像之前那样退出软件，忽然间觉得无所谓了。

「袅袅，你——」

她搭在我肩上的手猛地蜷缩了一下，说了一半的话再也说不出口。

我疲惫地躺下去闭上眼：

「妈妈，我真的不是袅袅……」

「妈妈，你们对得起袅袅吗？」

「别再骗自己了，行吗？」

我忽然有点想笑，久违地得到了报复的爽感。

就算想骗，你们也骗不到了。

她站了一会儿，转身狼狈地走了。

第二天，她和爸爸一起来了，她递给我一个黑色的本子。

是那个日记本。

我沉默着翻开第一页时，她喊了我一声：

「陈谙。」

她捂着嘴，拉着我的手哭着说：

「爸爸妈妈来看看你。」

我瞬间绷不住，咬着牙关，任眼泪从脸上流下来，啪嗒滴在早已经不住风吹雨打的纸面上。

这次砸透个洞，在下一页晕开水墨，又再次重合相交。

陈谙，原来我叫我陈谙，真好……

我把日记本从头到尾翻了几遍，最后停到末尾页。

我把那三个字看了很久，才提笔在下面续上：

【算了。】

算了，都算了……

他们在医院陪了我三个月，我不知道他们当初幡然醒悟是因为谁，也不知道他们是不是还把我当成袅袅。

我吃着苹果摇摇头，这些都算了，不重要了。

我只需要知道我是谁。

到最后许久未见的周沉也来看了我，他扑在我床前哇哇大哭，像是我已经死了：

「袅袅…哇呜呜呜！袅袅呜呜呜……」

爸妈做事情的手顿住，他们想把周沉这个没眼色的赶出去。

我被他哭得想笑，拍拍他的头，用尽最后一口气告诉他：

「周沉，我真的不是袅袅，不过，你早该去看看她了……」

我感觉到自己的意识在慢慢消亡，耳边嗡嗡嗡吵着一堆杂音。

我在这一刻有点感谢上天留下了我剩余的记忆，起码看见周沉我没有太难受。

不过……都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