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告别

01

当我走出监狱大门的那一刻，姑姑和表妹早已经提前在门口等着我，但我并没有看到父亲的身影，我知道，他一直没有原谅我。

两年的劳教生涯，我曾经多少次梦到回家的场景，当我真实的站在父亲面前时，他正佝偻着背在阳台上捯饬他的君子兰。

“爸，我回来了。”看着父亲日渐消瘦的身影，我如鲠在喉，强忍着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父亲并没有回头看我！过了良久，他才放下手里的喷花壶朝我这边打量了一下，我看见他的头发比以前花白了好多，每一道皱纹都变的更深了，如同千万条沟壑嵌在他的脸上。

我和父亲彼此对视着，像是分离了好几个世纪。父亲的眼里也变的浑浊了起来，我想过去抱抱他，可是这些年我和父亲的关系一直都僵着，这个念头也只是在心里盘旋了一下。

“滚，我没有你这个儿子，老子的脸让你丢尽了，为了个贱女人，你捅了别人三刀，怎么没叛你死刑？

“爸，我错了，不该为了一个不值得的女人犯了法，这几年我也醒悟了，以后就咱爷俩了，我好好伺候您”。

“这个家不欢迎你，你滚的远远的，老子不需要你管，以后死了你也别来我坟前，现在就给我滚”！父亲的身体在哆嗦着发颤，他对我的不解和恨意并没有随着时间而消逝。

如果一个人的罪没有得到宽饶，走到哪里都是监狱。

我在外面流浪了几天，在看守所的那段日子曾经暗下决心，出来后要混出个模样来，可是这个城市的一草一木都让我厌烦，尤其是知道以前的女朋友已经嫁人的消息，我更是从心底对周遭产生了厌恶。

我想逃离这个伤心之地，可那时我身无分文，浑身上下只有一张看守所发的刑满释放证明书。在外边浑浑噩噩的游荡了几天后，我找到了以前的朋友少川，他看我可怜，便借给我三千块钱，我答应将来赚了钱一定还给他。

我没有和父亲告别。心里只想拿着这些钱，连同我对这个城市所有的爱恨记忆一起打包，我不想在见到以前的人，更无力再爱任何一个人。

两天后，我独自一人坐上了去往古城的列车。那是一座距离我家乡六百公里的地方，整个城市四面环山，气候湿润，常年处于阴雨天气，李商隐曾有诗云：何当共剪西窗烛，巴山夜雨涨秋池。

我喜欢这样的城市，一切都是模糊的，我看不清别人，别人也看不清我。

我和海清就是在这里认识的。

我到家的时候已经是中午十一点四十了。厨房里飘出炖鱼的香味，我依着香味到了厨房，海清正系着围裙在厨房里忙活着，看的出今天的饭菜特别丰盛，除了我爱吃的炖鱼，海清还特意煲了我们都喜欢的火腿鲜笋汤。

“多吃点，我一大早起来给你做的。今天没有买酒，你就忍忍。”

我失望的把筷子扣在了桌上，顿时没有了大快朵颐的心情，这一年多，我几乎每天都会喝酒，海清有时也会陪我喝点，我喜欢那种朦胧的微醉感，更确切的说，我在酒精里企图找到一种失落的平衡。

“我下去买吧，不然白瞎了这桌好菜”。

“不，不许你走”。

“别闹了，想让我当和尚啊。”我起身准备下楼。

海清过来从后边紧紧的抱住了我，那种力量让我无法挣脱，我只能扫兴的又坐在了餐桌前。

“从现在开始，你要保持清醒，接下来的24个小时，我要你寸步不离的守护着我。”

她含情脉脉的看着我，清澈而专注。这种目光是我以前不曾见到过的，海清的眼睛里总有一种浑浊的东西在漂浮着，我看不清里面真正流淌着的是什么。

“这是怎么了？整的这么煽情，好像生离死别一样。”我不屑一顾的夹了一块鱼送到了嘴里。

“华子，明天我要回趟老家，昨天家里来电话说妈妈突发心梗住院了，我已经定了明天中午的机票。”

我的胸口突然紧了一下，海清母亲的身体一直欠佳，可是这一年多，海清从没有回过家里，即使弟弟考上大学的时候，她也只是寄回去一万块钱。海清和我一样，来到这里，只是想和故乡保持距离！

“阿姨病的严重吗，要不我和你回去一趟吧？”。我脱口而出这句话的时候，马上意识到自己和海清的关系，我们算什么呢？

这个问题常常萦绕在我的脑海里。海清和我一样，都是这个城市的过客，我们“在一起”已经一年多了，每天一起吃饭睡觉，在这个城市，我们是最亲密无间的人。

可是我们心底都深深的明白，我们只是“表面”上的情侣，虽然在一起这么久，可是我们的爱并没有完全的给予对方，我们只是两个想逃离过去的人，命运让我们不期而遇罢了。

“不！我回去一阵就回来，今天你要好好的陪着我，在我走之前的二十四个小时里，我要你实实在在的只属于我一个人！”海清以不容更改的口吻命令着我。

午饭后海清让我和她到厨房里一起洗碗，这一年多的时间里，海清渐渐的让我知道了柴米油盐和锅碗瓢盆的乐趣，开始的时候我极不情愿，后来海清不止一次的告诉我，一个男人一定要下厨房，只有体验了厨房的烟火气，才算是一个好男人！

海清还特意给我买了件新体恤，收拾完厨房后，她也梳妆打扮了一番，换上了她最爱的那条淡蓝色长裙，如瀑的长发特意还别了一支精致素雅的蝴蝶结发卡，看上去就像个十八岁的少女。

“我笑着说：今天你是最美的艺术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