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江南有雪

第一章

1

楚王是在我的宫里用过晚膳后离开的。

离开前，他笑意未明地看着我，手划过我的脸颊，带着一抹温热。

【爱妃要是一直都如此听话，该有多好。】

他似是长长一叹，随后就拂袖而走了。

我的身体下意识地一颤，我知道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刚开始在楚宫，我以绝食**。

他却自己动手，逼着我把饭菜吃下去。

【云梳，你给孤记住。就算你寻死觅活，孤也会想办法留住你的命！】

楚商硬生生地掰开我的嘴，把粥一勺一勺地给我灌下去。

我被呛得喉咙疼，忍不住地留下了眼泪。

兴许是我的那张脸惹怜，让他软了心，这才松开了我。

我获救似地手撑着地板，发丝粘着我的额头。

这副样子属实狼狈极了。

【从今日起，若是云美人还不吃饭，就把她的嘴给掰开，一勺一勺地灌下去，听懂了吗？】

他的眼睛一直盯着我，像条毒蛇，让我忍不住想要避开。

那些婢女纷纷一跪，直言照做。

后来，我学乖了，自己主动地吃饭。

因为还有一个人等着我，姜酩他还在等着我。

夜寒风冷，北方的冬天要到了。

我出殿，婢女想要跟随，我摆了摆手，独自一个人出去。

2

九州之大，唯有姜国势弱。

楚国为扩张版图，决定先灭了姜国。

姜国被灭，我和姜酩就成了楚国的俘虏。

一个亡国之主，会得来什么待遇？

我看着姜酩被狱卒拉出去抽鞭子，满身鞭痕，没有一处地方是好的。

而他看着我夜夜被送进楚王的宫殿。

我回来的时候，他握着我的手，垂着脑袋，声音呜咽。

【对不起，阿梳，我对不起你......】

我抬手擦了擦他眼角的泪，咽了咽喉咙，慢慢地开口：【没事。】

隔日，他再次被狱卒拉出去抽打。

而我再次被送进楚王的宫殿。

只是，却再也没有回来。

我被封为美人，而姜酩则成了这楚宫的守卫。

守卫着不属于自己的国，多么讽刺。

楚王是知道怎么诛心的。

可是，这是我们唯一能活下去的办法。

3

我走在熟悉的路上，哪怕闭上眼睛我都知道该在哪里转弯。

我穿过高墙的大门，来到他守卫的城门之下。

而就在这个门外，就是外面的风景。

站在那里的人挺直着身子，穿着盔甲却压不住他骨子里的诗书意气。

姜酩目光依旧是那样的温柔，他看向我，和当初一样。

我眼眶湿润，跑了过去，他伸出了手，拥住了我。

我埋在他的怀里，感受着他的气息，依旧是那般温柔。

【姜酩，对不起......】

他的手抚在我的发上，像是哄孩子一般。

【阿梳，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

他对我说过许多对不起，我也对他说过许多对不起。

是因为我们对彼此都有亏欠。

【姜酩，你相信我们能逃离出去吗？】

我抬眸问他，眼睛里含着泪珠。

他坚定地点了点头，拉着我来到高墙的一处隐秘的角落。

这里密密麻麻都是树，只是枯叶败落，只留下残枝摇曳。

【这个高墙之外就是外面的世界，所以我选择在这里挖一条地道，这样我们一定就能出去。】

他坚定地看着我，下意识地握紧了我的手。

我忍着激动的心情，朝他笑了笑。

【好，到时候我们一起回江南，去过寻常夫妻的生活。】

他低声一笑，应了我的请求。

【好。】

4

楚王不留宿在我的宫殿时候，我就会来找姜酩。

他依旧守着那座高墙到深夜，他偷偷地来见我。

我们每天晚上都挖那条地道，因为它通向自由。

我对姜酩说：【楚商他没有碰我。】楚商是楚王的名字。

我看着他，虽然我知道他可能不信。毕竟一个大美人在楚商面前，他怎么可能会无动于衷。

姜酩的身体只是顿了一下，随后抬眸看着我。

今夜的月亮格外地圆亮，他的眸子里是温柔的月光。

【阿梳，不管有没有，这都不是你的错。】

【而我是你的夫君，不管如何，我都会爱你，敬你，不离不弃。】

那一瞬间，我以为我们回到了从前。

如果一切都还是原来的模样，该有多好。

没有战乱，没有死亡，就不会有离别。

5

话本子里都说烽火戏诸侯只为博褒姒一笑，楚商对这个仿佛极有兴致。

他的手揽住我的腰间，指腹摩擦着我的下巴，眼里含笑地看着我。

【爱妃多笑笑才好看。】

楚商温柔时，笑如春风。可他是君王，注定他的笑里藏针，就如现在，他握着我腰的手在逐渐收紧。

我僵着身子，面色平静：【臣妾不会笑。】

话落，我的脸一歪，脸上是**辣的疼。

**的肌肤上是明晃晃的一个巴掌印。

是楚商打了我。

【你就非要和孤作对吗？】他的脸色狰狞，是帝王之怒。

我已经习惯了他的性情不定，语气波澜不惊地告诉他：【没有，臣妾只是生性不爱笑。】

【生性不爱笑？】他被气笑了。

下一刻，他就差人把画送了进来，他让人把那幅画打开。

画里的女子坐在梳妆镜前，面容绝色，而她嫣然带笑。

浅浅笑意，无意之间就能勾人心弦。

而画里的男子正低头为女子描眉，眉目温和，一笔一笔地勾勒。

君主不早朝也要为妻描眉的夫妻佳话传遍了整个姜国。

更有民间为国主夫妻作画，叹称举案齐眉。

我的呼吸一滞，忍不住想要去抚那幅画。

【怎么？孤看爱妃在这画里笑得挺是开心。】他突然握住我的手，像是要把我的手骨捏碎。

我疼得皱眉，似蹙非蹙的柳叶眉垂垂，让他再一次心软。

他把我甩到床上，欺身而上，那些女婢连忙退了出去。

我想要躲开他，却被他捧着脸。

【爱妃应该感谢这张脸，不然你早就死一万次了。】

我咽了咽喉咙，想反驳他。

我就是因为这张脸，才会屈身在他的身边。

【是吗？那臣妾真是荣幸。】我语气讽刺。

他的手放在我的脖颈处，只要他紧紧一握，我就会咽气而死。

可最后他却是松了手，虽然我不知道是因为什么。

他的手指顺着我的脖颈慢慢下滑，我突然睁大了眼眸。

心猛地一跳，直接伸手拦住他。

【你要做什么？】我颤声问他。

楚商饶有趣味地看着我，像猫捉老鼠一样，风轻云淡地问：【爱妃觉得孤要做什么？】

我的喉咙一噎，倏地就想反抗他。

而他似乎早就预料到我会这样做，压住我的身子让我动弹不得。

手却伸向了我的腰间，要解我的衣服。

我很是害怕，虽然知道在楚商的身边时间长了，难免他不会对我做什么。

可是今日太过突然，我根本就没有防备。

惊吓之余，我的眼泪顺着眼角就流了下来。

我哭着想要推开他，却被他反握着我的双手。

【你哭什么？】他抬手擦了一下我的眼角。

泪眼朦胧之下，我看着他的眼睛，眼里满是不屑。

他松开了我，轻笑了一声：【放心，孤只对你的脸感兴趣，你的身体，孤觉得脏。】

我还没反应过来，他就离开了。

那个脏字，深深地刻进了我的心里。

我慌乱地把衣服整理好，可脑子里依旧闪着楚商说的话。

我挣扎地抱着头，蜷缩在床上。

我想反驳他，这世上不是所有人都像他一样。

姜酩，他，不会这样对我，不会对我说这般狠话。

6

楚商的后宫最不缺的就是佳丽三千，都是各国进献来的美人。

他故意给我难堪，召见我却把我晾在一边，搂着身旁的女子，挑着她的下巴，问她：【美人笑一个。】

那妃子听了，立刻就盈盈一笑。

惹得楚商怜爱，立即晋封妃子。

他挑眉看向我，意思就是在告诉我，我给你恩宠你不要，有的是人要。

那妃子很懂得眼色，知道楚商故意刁难我，也就开始添油加醋。

【臣妾不及云姐姐更得大王欢心，大王的眼睛可是一直放在云姐姐身上呢。】

她佯装吃醋，指了指楚商的胸口。

楚商一笑，握住她的手。

【孤没有看她，既然她惹爱妃生气了，那爱妃想怎么罚？】

那美人果真就思索了起来，随后轻轻一笑。

【那就让她给臣妾洗脚吧。】

我脸色一凝，她是要侮辱我。

而楚商没有反对，甚至还觉得这个建议不错。

他就是想磨我的性子，让我对他服软。

我端着一盆热水来到她的面前，可她却让我先试水，我只是准备浅浅地沾一下水，却没想到被她的脚狠狠一踩。

我的手直接被滚水包裹，我轻呼了一声，脸色痛苦，想抽开手她却突然伸手按着我。

我抬眸望去，就看到了她眼里的嫉妒。

痛苦让我来不思考她的嫉妒从何而来。

只是这时，楚商突然就开口了。

【既然爱妃气撒了，也该够了。】他语气淡淡，听不出喜怒。

楚商终于舍得开口，她松开了我，我赶紧抽出了手。

手被烫的褪了一层皮，我根本不敢看是什么样子，只得将手藏起来。

楚商抬眸淡淡地瞥了我一眼，【还不滚出去？】

我忍着痛，弯腰行礼，这才狼狈退下。

7

我不停地告诉自己，我只要忍忍，再忍忍，等姜酩把地道挖通，我就会离开这里。

远离这里，把这里一切都给忘了。

回到宫里，婢女赶紧找来烫伤膏给我擦。

我蹲坐在地上，目光空洞地看着地面。

只是突然就回想起和姜酩在姜国的日子了。

当时群臣劝姜酩广纳后宫，我却当堂反驳那些朝臣。

【如果大王要三妻四妾，为什么本宫不可以？】

这话一出，群臣纷纷说我不守妇道。

最后还是姜酩坚定自己只要我一个妻子，散了朝会，这才收场。

【还请大王责罚。】

事后，我伸出了手，公然挑战他的威严，我想他应该很生气。

【阿梳的手是要弹琴的，我可不舍得打你。】

姜酩低眉瞧着我笑，握住我的手，眼里一闪一闪的。

心头一松，我抬头问他，【我不让你纳妾，你不生气？】

他摇了摇头，【不生气。】

心里缓缓升起一丝甜，我笑了一下。

【为什么？】

【佳丽三千也抵不过我想和阿梳一生一世一双人。】

他的声音如清泉，足以我慰藉一生。

8

楚商故意冷落我，那晚，我依旧去找姜酩。

他看到我手上的白布时，眼里一痛。

【他是不是又折磨你了？】

我没说话，摇头他是不会信的。

所以我换了一个话题：【我们快要离开这里了，忍忍就好了。】

他低眸没有说话，浓浓的夜色里，我看不清他的神色。

【阿梳，我一定会带你离开这里。】

姜酩看着我，目光流转里，是我熟悉的温暖。

9

楚商的新宠，宁妃就是那日刁难我的人。

逢我之时，她眉目如画，笑意侃侃。

【本宫的簪子掉进湖里了，不如云美人帮本宫捞一下？】

那些婢女听后，纷纷想去捡。

她却冷了脸，【本宫是让她捡，你们听不懂人话吗？】

我的脸色阴沉，宁妃知道我被楚商冷落，这才落井下石。

她知道我的手没好，故意让我跳进这冰湖里，就是想让我的手直接废掉。

我不动，她就过来拉扯我。

我们两人正暗暗对峙，余光之下，我看到一抹身影跳入湖中去捡那簪子。

我惊呼，【姜......】那个名字就差说出来时，我却停了下来。

不行，这样会害死他的。

宁妃眼神很冷，她僵硬地笑了一下。

【云美人可真是好命，有这样为你奋不顾身的人，只是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

衣袖之下，我紧紧地攥着手。

目光却放在姜酩身上，宁妃说的话我是一个字都没听到。

冬季的湖冰冷，彻骨的冷，他怎么受得了。

后来他把簪子捞上来了，递给了宁妃。

她狠狠地剜了我一眼这才拂袖离去。

我想喊住他，拉住他的手，想问他冷不冷。

还有那一句对不起。

姜酩却没看我一眼，独自径走。

我知道，只有这样，我们两个才会相安无事。

10

楚商没问我宁妃刁难我的事情，他什么都没问。

只是拿着烫伤膏轻轻地为我擦，一脸情深。

我在心里冷笑，面上是默不作声。

我只要再等等，再忍忍，就好了。

他低眸为我吹了吹，随口地问了一句：【疼吗？】

我收回了手，【不疼。】

他倏然一笑，只是笑不达眼底。

我觉得他的笑比冬季的寒还要冷上三分。

【傻瓜，怎么会不疼呢？】

我浑身一寒，避开了他的目光。

他不在意地挑了挑眉，手捏着我的下巴，我皱了皱眉。

【过几日就是爱妃的生日，孤送你一份大礼如何？一定会让你终身难忘。】

后面几个字他咬得极重，可是我不在乎。

我根本不想要他什么大礼，我只想和姜酩一起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11

我准备和姜酩离开那夜，下了很大的雪。

雪花纷纷落落，落在了我们的肩上。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北方的雪。

姜酩牵着我的手，我们携手奔向城门那里。

今夜楚商举行宫宴，载歌载舞，他根本不会注意到我。

姜酩笑着看我：【北国多雪，我记得曾经你说你想看雪。】

我恍惚了一下，记得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现在我觉得江南水乡就挺好的。】

真的挺好的。

姜酩知道我的心中所想，他握紧了我的手，【江南也会有雪的。】

我看着他，雪花落在他的睫毛上，一亮一亮的，惊艳了我的眸光。

我们来到了高墙之下，雪花依旧在落，他正准备打开地道时。

背后传来了一阵阴冷的声音。

12

【爱妃是准备私逃吗？】

这声音我是再熟悉不过。

我的身体一震，缓缓转头看去，楚商披着大氅，含笑望我。

我的心一颤，看着那些围剿我们的士兵。

直至此刻，我才明白，他说的大礼是什么。

【你早就知道了？】我颤声质问。

他未立即答我，却是自言自语。

【还有什么比毁掉一个人的希望更绝望的事情呢？】

他像是问自己，又像是告诉我答案。

我喉咙一咽，转身推着姜酩。

【你快走！】

姜酩却摇头：【要走也是一起走。】

他的眸光坚定，已是抱着必死的决心。

楚商下令，【把云美人拉过来，姜酩，杀无赦。】

话落，那些士兵直接向我涌来，姜酩护不及我。

我紧紧地握着他的手，眼睛渐渐红了。

【我不要，我不要回去！】

我嘶声力竭，明明就差一点，我就能和他一生一世在一起，远离是非。

姜酩此刻却松了手，我大喊，眼底是绝望。

【不要！】

我无力地哭着，眼前是他的笑容，姜酩无声地蠕动着嘴唇。

我看到了，他说的是：【我只要你活着。】

楚商拉过我，不顾我的挣扎，揽着我的腰。

【放箭。】轻描淡写的一句，却要了姜酩的命。

我摇头，狠狠地抓着楚商的手，想让他松开。

【不要！不要杀他！】

【我不走了，这次我真不走了......】

【我求你，你别杀他......】

我跪下来拽住他的衣袍，哽咽地求他。

可是，楚商只是淡淡地看了我一眼。

下一秒，万箭齐发，我亲眼看见姜酩穿心而死。

他笑着看着我，想让我安心。

可我怎么安心，他身上好多箭，他会不会很疼......

【啊......】我痛苦地抱着头，泪像是止不住一般。

我想要跑过去，却被楚商拦住。

我直接抓住他的手，狠狠地咬着他的手臂。

楚商皱眉，眼底闪过一抹痛。

【放手。】他语调沉沉。

我不松，就算他的手臂被我咬出血，他也没有推开我。

我泄恨地咬他，一直到他松手。

他一松，我就准备跑过去。

却被楚商拦腰抱起，转身带我离开。

【你放开我，你放开我。】

我要去找姜酩，他还躺在那里，那么冷，我要陪着他......

13

他一路抱着我回寝宫，走进殿内，楚商就呵斥那些婢女退下。

直到我被他甩到寝塌上时，我才明白他想要做什么。

我起身想逃，却被他压在身下。

【楚商，你放开我！】

这是第一次我当面喊他名字。

他却咬牙切齿地撕扯我的衣服，【怎么？还想要为他守身如玉？】

我心慌了，挣扎着想要逃离他。

【你不是嫌我脏吗？你现在又是做什么！】

可楚商只是顿了一下，随后他弯了弯嘴角。

【那又如何，总归你是我的人了，不管是身还是心，我都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