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开未有月明

第一章

我追了宋翊安六年，早上送饭，下雨送伞，天冷送衣。

宋翊安讨厌了苏岑十八年，嘴上讨厌，行动上讨厌。

可谁都知道，他爱惨了苏芩。

苏芩官宣男友的那天，宋翊安答应了我的表白。

苏芩被渣男分手的那天，宋翊安忘记了和我的三周年纪念日，跨越两千一百三十公里的直线距离，飞到苏芩身边。

飞机落地的时候，苏芩发了一条朋友圈。

内容很简单：还好有你。

配图人来人往的机场，两只十指相扣的手。

图片上，我为宋翊安三拜九叩求来的佛珠，戴在女人的手腕。

我没有像往常一般歇斯底里地质问，而是默默吃完精心**的蛋糕。

然后给宋翊安的对话框发出一句「三周年快乐」。

宋翊安很快打来电话，他的声音急促又愧疚：「乔乔，我为你准备了礼物，等我回去，就送给你......」

礼物么？

可是礼物，还有他，我都不想要了。

——————

定好十天后回家的机票，宋翊安还没回来。

等他回来的时候，是回家倒计时第八天，我正在厨房准备晚饭。

鲜糯的西红柿搭配嫩黄的鸡蛋，配上劲道的手擀面，是宋翊安最喜欢的家常饭。

他从身后搂住我的腰，下巴垫在我的肩膀上，像只大型狗撒娇地蹭蹭。

「好香，乔乔，待会儿我要吃两碗。」

他说话的语气与平常无异，好似这次只是简单地出了一次差。

没有他千里迢迢奔赴苏芩身边，身上也没有不属于我的、他的、陌生的香水味。

我盛光锅里的面条，转过身，与他四目相对。

「我只煮了自己的份儿。」

端着碗走出厨房的空当儿，我恍惚想起，往前数三年的时间，我根本不会做饭。

只是有次突发奇想，在网上搜索了鸡蛋面的教程，在手指烫了七个水泡后，像模像样地端给了宋翊安。

他那天很高兴，破天荒地跟我多说了几句话。

我便不可自拔地爱上了下厨。

我以为，抓住了一个男人的胃，就抓住了一个男人的心。

后来我才知道，他喜欢我做的鸡蛋面，只是因为我做出来的味道，和苏芩曾经做给他的味道一模一样。

宋翊安在身后紧跟上来，他面上有气恼，但或许也自觉有愧，他不得不耐下性子跟我讲话。

「如果你是为三周年的事情生气，我可以道歉，也可以......」

我打断他，「我没有生气。」

宋翊安不信，「我和苏芩一起长大，如果她在那边出了事，我爸妈，还有她爸妈一定唯我是问。」

他上前抱住我，「你知道的，苏芩就是个麻烦精，我烦死她了。」

他说得那样真情实感，一双桃花眼紧紧盯着我。

这副模样，骗了我三年，也骗过了他自己。

我推开他，轻声回复：「嗯，我知道。」

宋翊安愣在原地，他许是没料到我这样的反应。毕竟在他的认知里，以前的我会因为他主动的拥抱，而开心地跳起来。

他突然垮下肩膀，似身心疲惫道：「乔乔，别闹了。」

我觉得好笑，被爱的人才有资格闹，而我什么都没有。

我沉默，坐在餐桌旁开始吃饭，面条有些烫，只能小口小口地吃。

等吃完了，宋翊安推到我面前一个首饰盒。

他还是觉得我在闹，语气中有些烦躁。

「送你的三周年礼物。」

首饰盒打开，一条精美的手链出现在我眼前。

我淡淡地瞥了一眼。

如果没记错的话，昨天苏芩发的朋友圈里，也出现了这条手链。

只不过，它是一条钻石项链的赠品。

我不妄想在宋翊安的心里，我和苏芩同等重要，但三年的倾心付出，竟然到最后沦为一个陪衬的结局。

没有想象中的难堪、痛苦，我反而越发平静。

我才明白，原来不爱了，是这种感觉。

轻轻「嗯」了声，我绕过他，打算把碗送进厨房。

可宋翊安显然不满我的平淡，他抓住我的胳膊，有些愠怒道：「你就这点反应？」

收到一个赠品，难道我还要敲锣打鼓，喜笑颜开吗？

我不想和他争执，遂补充了句「谢谢」。

他面色更为不善，钳住我手腕的手加大力度。

我皱起眉头，却一句话也不说。

猝尔，他甩开我，脸色铁青道：「陆以乔，我的耐心是有限的！」

我依旧沉默，把碗筷放进水池里，而后抓起门口挂着的外套，准备出去。

「你要去哪儿？」宋翊安喊住我。

「去找朋友。」

他冷哼一声，像是拿捏住了我，道：「你在这儿一个朋友都没有，能去找谁？」

穿外套的手一顿，我抬头看他。

「我没有朋友，不都是因为你吗？」

说完，我没等他的任何反应，推门离开。

宋翊安说的没错，我在这里，没有朋友。

我的家，在千里之外的江省。

我的家人、亲戚，要好的闺蜜、朋友，也在江省。

为了一个人，抛弃了这么多人，现在想来，真是不该。

我笑着摇摇头，继续顺着热闹的河边往前走。

流浪的乐手弹着吉他在唱歌，他唱：

「未必永远才算爱的完全，

一个人的成全好过三个人的纠结。」

说不好是哪句歌词触动了我，我停下来，找摊位上的商贩买了一杯鸡尾酒，安安静静地喝着酒，听他唱完了全程。

等回到家，时间已经过了12点。

宋翊安被开门声吵醒，他倚着卧室的门框，不悦道：「都几点了？你还知道回来？」

路上吹了风，酒劲上头，我只觉得脑袋发昏，根本无暇回复。

他见了我的样子更是恼火，质问道：「你喝酒了？跟你说了多少次，我不喜欢女生喝酒！你现在的样子和外面那些不三不四的女人有什么区别？」

他的话在我耳边嗡嗡作响，我有些听不清。

但下一句我听清了。

他说：「你怎么就不能和苏芩好好学学？」

学？那我属实学了很多。

甚至已经学得不像自己。

从前我喜欢张扬的**浪，穿着烈焰红裙在舞池里跳舞，认识宋翊安后，我的衣柜里只剩下小白裙。

从前我喜欢骑机车，享受速度带来的**，和宋翊安在一起后，我流连厨房，洗手作羹汤。

无关其他，只因宋翊安喜欢，苏芩喜欢。

我抬起迷离的眸子，看着眼前这个我爱了六年的男人。

我看着他从男孩成长为男人，看着他的脸爬上成熟的痕迹。

我自以为足够了解他，也自认为不会再爱他，可这句话还是搅乱了我的情绪。

我没忍住，回击道：「苏芩这么好，你怎么不和她在一起？」

他眼中涌起滔天怒火，怒喝：「你胡说八道什么！」

话落，许是意识到自己的反应太过激烈，宋翊安先是一愣，而后深吸一口气。

「我和苏芩只是朋友，到底要我说几遍，你才能不会再因为这点小事无理取闹？我很烦，我要上班，要社交！没有时间和精力去哄你开心！」

宋翊安有个他自己都没发现的习惯，就是越心虚的时候，话越多。

我嗤笑，而后揉揉发胀的太阳穴。

「随便吧。」

丢下这句话，我强撑着身体走进客卧，反锁了门。

宋翊安在外面把门砸的哐哐响，他喊我的名字，让我出去把话说清楚。

可我实在懒得理他，迷迷糊糊地躺在床上睡了过去。

回家倒计时第七天，我起床的时候，房子里已经没了宋翊安的身影。

我知道，他在和我冷战，希望我像以前一样，先低头给他认错。

我也知道，他今晚不会回来，刚才刷朋友圈的时候，苏芩发文：

「没办法，他非要给我举办接风宴，那大家就不见不散啦~」

是的，苏芩回来了。

还是和宋翊安一起回来的。

昨晚他身上的香水味那么浓，也许飞机上她酣睡的时候，他曾小心翼翼地将自己的肩膀借给了她。

可这些都和我无关。

因为，我要离开他，回我自己的家了。

吃过早饭，给领导发完辞职的消息，我开始动手收拾我和宋翊安的家。

飘窗上的两只小熊，是搬来这里的第一天买的。

刚大学毕业的时候，我和宋翊安两个人的工资加起来还不到六千，只能住在阴暗潮湿的地下室。

一下雨，水顺着破旧的台阶流下来，屋子里全是又脏又臭的积水。

我蜷缩在床上，糟糕的环境让我浑身起满了疹子。

宋翊安一边抱着我，一边给我擦药。

他告诉我，等他有了能力，一定给我换一个又大、又明亮的大平层。

后来他月月工资上万，我们也从地下室搬来了这里。

虽然不是大平层，可我坐在飘窗上往外看的时候，我觉得万家灯火，处处透露着幸福和未来。

再后来，我给这个家添置了很多东西。

情侣的牙刷杯，情侣的拖鞋，情侣的钥匙扣。

我就这样一点一点，用两年的时间，把一个一百平的房子填满。

却始终没有填满宋翊安的心。

其实不光是宋翊安，他的兄弟们也一直瞧不上我，在他们心里，只有苏芩这种不食人间烟火的小仙女才配得上宋翊安。

以前听到他们这么说，我还会叉着腰和他们争辩几句。

我说，宋翊安说了，他不喜欢苏芩，他讨厌苏芩。

他的兄弟们笑成一团，说：「只有傻子才看不出来，宋翊安喜欢苏芩。」

是啊，只有傻子才看不出来。

苏芩吃坏了肚子，他一边骂她不会照顾自己，一边半夜12点顶着大雪送她去医院。

苏芩来姨妈弄脏了裤子，洁癖的他责怪她没有脑子，却愿意把校服披在她身上。

诸如此类，不胜枚举。

甚至苏芩官宣了男朋友，他喝得酩酊大醉接受了我的表白，我都在坚信：

是我守得云开见月明。

而不是宋翊安，喜欢苏芩。

我把那些情侣配套的东西全都打包扔进楼下的垃圾桶，然后收拾出自己的物品装进箱子，以便明天快递师傅上门取件。

等把这些事情做完，天已经黑了。

我累的瘫倒在沙发上，朋友圈跳出一个小红点。

是苏芩。

照片里，苏芩和宋翊安带着同款不同色的毛茸茸帽子，被很多人簇拥在中间，笑得灿烂。

配文：「总有人陪我奇奇怪怪，和我可可爱爱」。

回想起下午被我扔掉的那些情侣款，我嗤笑原来爱和不爱的区别这么大。

他愿意陪着她可可爱爱，却嫌弃我买来的东西幼稚，把钱都浪费在没用的东西上。

不过好在，以后我不会再买，我和他也没有以后。

我给这条朋友圈点了赞。

回家倒计时第六天。

快递师傅刚把整理好的箱子搬走，宋翊安就回来了。

他穿着一身黑的运动装，头发温顺地趴在额上，看起来乖巧又清爽。

这不是他的穿衣风格，卧室柜子里，我一遍遍熨烫过的，是剪裁得体的西装。

许是注意到我的目光一直流连在衣服上，宋翊安不自在地转过身，把手里的包子递给我。

「给你带的早餐，我去换个衣服。」

我移开视线，点头，让开门口的路。

经过我身边，他又说：「昨天玩得太晚，怕打扰你睡觉......苏芩那条朋友圈，你别忘心里去。」

我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他是在和我解释。

在此之前，宋翊安从来没有对我解释过，如果我主动问他要个解释，他会不耐烦地甩开我，说「情侣之间如果连这点信任都没有，那还在一起干什么？」

从那以后，所有的误会和消极情绪都是我自己消化。

我依旧沉默点头，听见他长长叹了口气。

宋翊安从卧室冲出来的时候，我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他面有惊慌，问：「乔乔，东西呢？你的东西怎么不见了？还有衣......」

「宋翊安，」我打断他的话，「我有事想和你说......」

东西寄走的时候我就想好了，如果宋翊安能发现家中异样，说明他心里有我的位置，我就心平气和地和他谈分手，好聚好散。

如果不能，等离职交接完，我直接离开，再也不见。

「不！乔乔！」

许是我这两天的反应太反常，让宋翊安意识到什么。

他抓住我的胳膊，半蹲在我面前。

「乔乔，你不是一直想吃中央广场的烤肉吗？我们现在去吃。」

说完，不等我同意，他将我从沙发上拉起来，胡乱给我穿上外套，带上围巾，拉着我的手出了门。

我跟在他身后，低头看着两个人紧紧拉在一起的手。

他攥着我的手那样用力，叫我恍惚间觉得这个人是爱我的。

可几天前，他也这样亲密无间地拉着另一个女生的手。

刚出小区门，迎面撞上办公室的同事。

这里离我就职的公司不远，很多同事都在这里租房子。

她瞧见我，热情地上来和我打招呼。

我与她交谈几句，她的视线突然就拐到我身旁的宋翊安身上。

她撞撞我的肩，颇有些玩笑地说：「以乔，你把工作辞了回老家，就放心你这大帅哥男朋友一个人在这儿？」

宋翊安猛地看向我。

他瞪大了一双眼，似乎听到了什么难以置信地消息。

「乔乔，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