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哕~哕~哕~”
清晖食府二楼走廊尽头的卫生间里,高远扶着马桶,大口呕吐着。
此时高远人已经迷迷糊糊了,喷射的准度很差,呕吐物溅得马桶边缘和地上到处都是。
这场面在清晖食府很常见,门口负责卫生的阿姨见怪不怪,一副轻蔑的表情。
高远不喜欢喝酒,酒量也不高,但今天,他吐完了还要继续喝。
清晖食府是林省丰原市档次不低的酒楼,除了那些有钱人才能享受得起的别墅私房菜,普通人宴请贵客,这里已经算是差不多最高的标准了。
二楼迎客松的包间,正在举办丰原市宁东县第三初级中学94级1班的同学会,彼时的第三中学还叫丰钢中学,就是丰原市轧钢厂子弟学校,不过后来钢厂黄了,学校也被合并改名为宁东县第三中学。
虽然是初中的同学聚会,但同学们却不是AA制,做东的竟然是最穷困潦倒的高远。
把胃里最后的酸水都吐完了,高远才定了定神,把马桶盖盖上,坐在上面喘着气。他吐的眼珠突起,里面布满了血丝,这个状态没法见同学。
高远掏了掏兜,拿出还剩少半包的华子,想抽一根,却发现没有火,火机落在了包间里,这也是因为他平时不抽烟,所以没有养成随身带火的习惯。
烟是好东西,尤其是华子这种好烟,提神静心,但高远不享受于此,他会抽,但平时没这个瘾,今天是为了发圈,才打肿脸充胖子买的。
吐完了,舒服了一些,没那么晕了。
高远坐在马桶盖上,揉了揉脸,让自己恢复个能见人的模样。起身洗了一把脸,心想着不能让同学们等太久,尤其是今天的主客江霖和徐杰。
面对着洗手台上的镜子,他啐了一口,心里愤骂着世事不平,也骂着自己的无能和**,自己究竟还是活成了曾经最厌恶的样子。
2020年7月3号,不当不正的日期,高远选择这一天组织同学会,提的噱头是纪念丰钢中学94级1班的同学们毕业23年。
23年,不是20年,也不是25年。同学们都这么多年没聚会了,竟然选择这一年,所以来了同学不多,但只要那两位主咖到位,高远这一顿奢侈大餐就没白请。
今年38岁的高远,不过是个大龄青年,这个年纪对于大部分人来说,只不过是小半辈子,但高远这三十多年的生活却好像过了别人几辈子,确切地说,是吃了别人几辈子的苦。
还没到不惑之年,高远已经经历了学业失利,感情失败,亲人背叛,事业重创,至亲离世,婚姻不利,甚至还有牢狱之苦。
而今天,本应是意气风发大展宏图的年纪,高远却已经被生活逼到了悬崖边上。
想到等下还要笑脸相迎的发小徐杰,高远心里唾弃着自己。上学时的徐杰只是个仰望自己的小喽啰,自己能跟他玩,那是因为两家都住在一个家属院,而如今他却要巴结这个曾经自己爱搭不理的小弟。
出了卫生间,高远晃晃悠悠地走在饭店长长的走廊里,离包间越来越近,但每一步都好像是在上台阶那么辛苦。
高远定的包间里有卫生间,但是他不敢在包间里吐,刚才是借口回个电话,跑到了走廊端头的公共厕所里解决的。
回到包间门口,高远不顾门口服务员小妹的藐视,整理了三次表情,才把笑容重新挂到脸上,然后假装风尘仆仆地推门进屋。
“哎呀,不好意思,久等了久等了,一个客户磨叽半天,对不住了啊。”
高远脸上带着笑脸冲着坐在主宾位的徐杰说道。
进屋的一刻屋里原本闹闹哄哄有说有笑的场面忽然冷静了下来,同学们都尴尬地对着今天买单的高远假笑,而他头上写着“热烈庆祝94级1班同学会”的横幅,把高远的脸映衬得更红了。
丰钢是曾经宁东县的骄傲,是当年县里最大的工厂,最辉煌的时期养活了3万多的工人,因此丰钢有自己的子弟学校。
94级1班当年有40多个学生,今天聚会,只来了12个人,但来的还都是如今在丰原市混的还不错的几个同学了,毕竟混得不好的也不好意思来参加聚会。
向来沉默的高远主动组织这场同学会,他什么目的,来参加聚会的人都心照不宣。
主宾位上的两个主咖江霖和徐杰,不仅是班里混的最好的两个同学,也是高远今天有难相求的对象。
当年中考的时候,江霖和高远分别以全校第一和第二的成绩考入了宁东县最好的高中宁东县第一高级中学。这个成绩对于江霖来说是意料之中的,他家境很有好,虽然父母也在钢厂上班,但他爷爷曾是县教育局的领导,他叔叔是市里的处级干部,母亲家那边也是官宦家庭,所以从小就是众星捧月的存在,学习好是理所当然。而高远则是超常发挥,他本来只是学校排名十几的,但是中考竟然考了第二名。
不过,这第一名跟第二名的差距很大,高远记得一中录取的时候贴了大红榜,江霖是全县第三,而高远这个丰钢中学的第二名,在一中的新生大红榜上仅名列第80名。
江霖后来高考考上了天开大学的建筑设计专业,毕业后先是回到丰原市规划局上班,后来不久借助家里的资助成立了一家地产开发公司,如今不到四十岁的江霖,已经是丰原市最大的房地产企业的董事长了。
而另一位主客徐杰,与江霖的成长轨迹可谓大相径庭。
徐杰跟高远是发小,因为两家以前在钢厂家属院是邻居,小学和初中又是一个班,所以小时候关系很好。这小子从小就不是学习的料,上学的时候一直是抄高远作业的。
徐杰家庭背景没有江霖这么优越,比高远家强不了多少。不过,就在他们小学毕业的那一年,徐杰的父亲徐有成不知通过什么手段一下子从普通的车间副主管升到了车间主任,还变成了厂干事,后来又成为了厂党委班子成员,在98年下岗大潮中留了下来。再后来厂子黄了,徐有成的干部身份也保留了下来,竟然调到了市工业局上班,虽然到退休也只是个科级干部,但却通过运作把学渣儿子徐杰安排进了住建局的办公室,如今徐杰在市住建局的房产管理科做了个副科长。
别看徐杰只是个小小的副科长,身家和社会地位远不及丰原市第一大房企老板江霖,但是在局里有实权,专管行政审批,只要是搞工程的还都要给他面子。
今天高远就是憋着一股劲,拉下了他最为看重的脸面,要低头求这两位。
高远硬撑着笑脸落座,还自罚了一杯,可是满桌的同学却都跟看动物园猴子一样,没给什么反应。
听到高远的赔礼,徐杰翘着二郎腿剔着牙,满脸不屑地调侃。
“远儿,你这电话也太长时间了,偷偷放水去了吧。来,再罚三杯。”
其实高远借口回电话出去,屋里的人都知道咋回事。高远有多少酒量,徐杰是很清楚的,还让他罚酒,这是在难为他。
高远很尴尬,他今天是豁出去了,可是他也怕再喝,万一控制不住,当场吐出来,那就陪笑不成反成拙了。
可是满桌没一个同学站出来替高远解围,都只是微笑围观。
徐杰虽然没有做出咄咄逼人的气势,但也没给高远自己找台阶下的机会。
高远犹豫了片刻,做出个咬牙的表情,再次举起酒杯,还没等喝,徐杰又拦住他的手。
“哎,满上,别整那娘们唧唧的事儿。”
说着抓起桌上的五粮液把高远手里几乎已经端不稳的酒杯倒了个平口满杯。
高远知道是徐杰在难为他,但他无路可退,今天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如果不给徐杰面子,事儿就别想办成。
豁出去了,满满三两杯的五粮液,一口闷进肚子里,让高远空无一物的食道和胃管**辣地疼,但这个硬汉还是强忍住胸口的火,露出一个拧巴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