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7年一月初十,上午九点。
小洋楼前面的花园还没有被人踩过,地面上铺了一层匀净地白色,草坪里也冒出了高高的一截积雪。
季云漫站在门口耐心地等着段亭泛,大雪冻住了车子的发动机,他试了几次都没有打起火,最后他无奈地关上车门。
“看来我们只有走路去了。”
“没关系,反正也不是很远,走吧!”季云漫主动地推了推他的后背,两人一前一后地朝段公馆走去。
因为雪地很滑,所以两人走得很慢,在外人看来这不免是一对雪中散步的恩爱夫妻。
季云漫喜欢走没有被人踩过的地方,留下自己的脚印,就像身后那些打雪仗的小孩子一样。
而段亭泛却板正地跟在她的身后,看着她幼稚的行为举止隐隐地微笑。
现在的她比刚来段家的时候要开心、快乐很多了。
“啊~”前面的她抬脚时不小心踩滑,整个人朝前摔了下去。
“小心!”段亭泛反应迅速将揣在口袋里的手抽出来,一手扶住了她的腰肢,一手枕在了她的后脑勺。
“噗——”一闷声,两人双双倒在了雪地里。
季云漫惊吓后缓缓睁开眼睛,却发现自己正躺在段亭泛的身下,并没有要起身的意思,两个人的鼻尖近乎要凑到了一起,从嘴里呼出来白色的气交融在空气中,慢慢消散。
季云漫快速地眨了两下眼睛,有些不自然的问道:“你的手...没事吧?”
段亭泛这才回过神来,关心地问道:“我没事,你有没有摔到哪里?”
“没有。”季云漫眼神也胡乱的瞟着,无处安放。
直到身边传来一阵小孩的笑声:“哈哈哈哈哈,你们看,这两个大人摔跤了。”
此时,段亭泛的脸色铁黑,他从没想过,有朝一日,自己还会被一群黄毛小子嘲笑。
他顺势把怀里的人从地上拉起来,然后装作镇定的拍了拍自己身上的积雪说:“走吧...快到了。”
段亭泛迈步子就走了起来,季云漫使劲地点头,脸红着跟上了他的步子。
走了十几米后,季云漫伸出自己的手,主动地牵住了身旁的人,掌心里突如其来的温度让段亭泛犹如电击一般慌张。
她偷偷瞄了一眼段亭泛强装冷静地表情,自己却笑出声来:“原来段三爷也会脸红啊...”
段亭泛微微皱眉:“我哪有?”
“你看你看,还急了。”季云漫继续笑着。
段亭泛的手更紧了:“你还是好好看路吧,别一会儿顾着踩雪不看路,像刚刚那样摔个四脚朝天。”
季云漫没有被他的这句话影响,反而笑得更大声了:“反正你就是脸红了。”
段亭泛拿她没办法,只好沉默没有再反驳,等两人走到段公馆时,已经是上午十点了。
段公馆门前,两排金黄色的灯没有规律地闪烁着,家里的佣人站成了两排,一直从大门口排列到了客厅里。
单行在门口布置着那些摆设,忙得是不可开交,见到两人来后立刻放下了手里的活儿迎了上去。
“三少爷,三少奶奶~”
“单叔!”
季云漫甩开了段亭泛的手冲上去,见到单行格外的亲切,她拽着单行的衣袖欢脱得像个孩子。
段亭泛的大手一空,略显孤单,只好揣进了兜里道:“单叔,你先忙,我带云漫进去和父亲打个招呼。”
“好好好,你们快进去吧,外头冷。”
一楼客厅。
李嫣怡和宋茹围在餐桌前整理着伴手礼,段亭东则站在一旁帮段景山整理着衣裳,逗得段景山哈哈大笑。
“父亲,您今天可是年轻了十岁!”
“哈哈哈哈哈~~你小子,是越来越会说话了。”
“那是,这不是遗传了您嘛~”
段亭泛带着季云漫走进去接过话头说:“大哥说得没错,父亲您的精神气是越来越足了。”
宋茹闻声一看,立刻放下了手里的东西朝季云漫招了招手:“云漫快来帮忙,我和母亲快忙不过来了。”
“好!”
段景山拉了拉衣角,转过身对着段亭泛说:“好了,既然你到了,我们就先出去迎接客人。”
“那我们就先出去了,你们忙完也快点出来啊~”段亭东跟在段景山后面对着宋茹交代着。
“是~我的大少爷~”宋茹笑着点头,还故意起了起身子,看起来今天心情不错。
在上海,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段景山这个名号,他在上海是数一数二的人物,自然也就成了许多人巴结的对象。
许多没有邀请函还特意前来的人,基本上都是送了个贺礼就走了,为的就是在收礼簿上留下一个名字。
有邀请函的就不一样了,他们走路时头都会比别人多抬起几分,彰显着自己和别人不一样。
一身穿着暗红色西装的男人拿着贺礼走近,他叫贺中平,是上海市最大的红酒供应商。
“段会长!祝贺祝贺啊,一点薄礼,还请您笑纳~”
“贺老板,您能在百忙之中来参加段某的生日会,段某已经倍感荣幸了,快请进。”
张鼎和带着不知道第几位姨太太紧跟其后:“还记得刚来上海那会儿,我们都还是二十多岁的年纪小伙子!时间过得真快啊,一转眼我们都老了。”
段景山附和着:“是啊,那个时候,你还总是和我抢活儿干!现在已经是永安百货的大老板了。”
不一会儿,一个戴着纯金手表的男人走了过来,他戴着一副修修补补的眼镜,手里拿着一尊金佛像笑意盈盈。
“段会长,生日快乐啊,这个佛像整个上海可就这一尊,您可得好好保管啊。”
“哎哟陈行长,我这怎么好意思呢。”段景山欲拒还迎,和他推搡着。
“段会长,你们商会平时那么照顾我们花旗银行,我们感谢您还来不及,您又怎么会不好意思呢。”
“行,那段某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快请进!”
短暂的间隙里,段亭东喃喃了几句:“父亲,您说那个陈行长打的是什么算盘呐~出手那么大方。”
段景山隐隐看了看陈跃安的背影,心如明镜地说:“上次就想让我把我们商会的备用金存到花旗银行去,因为他的利息没有交通银行的高,所以我婉拒了,他这个时候送这么个东西来,这是把我逼上了梁山呐。”
段亭东看向那尊金佛像:“那我现在就去还给他。”
“啧,你这孩子还是那么莽撞,收下的礼哪里还有还给人家的道理。”段景山低斥了几句,准备和段亭东讲道理时,就看见上海滩的地头蛇龙老七大大咧咧地走过来。
走近段景山时,嘴里的烟使劲地唑了几口才扔掉:“段会长,好久不见呐,您这大洋楼顶我那个破房子好几个呢。”
“哈哈哈哈,那你的大世界还顶我这个洋楼好几栋呢~”
龙老七龇牙咧嘴地扬天大笑:“该说不说,我那个是用来赚钱的,您这个是实打实是用来住的,不一样不一样。”
段景山游刃有余地招呼着源源不断地宾客,段亭东忙前忙后的带路,而段tຊ亭泛则是站在一旁一字不语。
“三少爷,您怎么一句话都不说啊?”单行在一旁低声问。
段亭泛双手交握放置身前淡淡道:“今天是父亲的主场,我不能抢了风头,在这里陪着他站到最后才最为妥当。”
单行低着头想了想:“也对...还是您考虑得周到。”
这话一出段亭东不乐意了:“单叔,您这话什么意思啊,合着我这个当大哥的不如我三弟了呗。”
“没有没有大少爷,您也不差,您可就别逗我这个老头子了。”单叔的笑容挂在脸上,一个劲地打着圆场。
不一会儿,李嫣怡带着宋茹季云漫也从里面走了出来,季云漫走到段亭泛身边,趁大家不注意的时候,悄悄地把刚刚灌好的暖水瓶塞到段亭泛的手里:“诺,给你。”
段亭泛楞了一会,即刻将放在前面的手放到了背后,嘴角是抑制不住的笑容,在寒风中站了那么久,这个暖水瓶来得是恰到好处。
他低声打趣道:“谢谢...三少奶奶~”
季云漫一听,这个称呼从他的嘴里喊出来,她还有些不习惯,她别扭地戳了戳段亭泛的后背:“贫嘴~”
两个人的小互动被单行看了个全,心里暗暗感叹道两个人感情好像比以前好多了。
一来一去,已经是中午11点半。
眼看着宾客都来得差不多了,天气寒冷,大家也都站不住脚了,段景山看向单行问:“还差哪些人没到?”
单行捧起登记册看了半天,回道:“老爷,看册子就只有京本大佐、秋田队长、还有邓局长他们三位了,估摸着应该也快到了。”
段景山收回目光,看向空无一人的正门口,正纠结着要不要继续等,若是等了又觉得好像他段景山巴结日本人,若是不等又失了基本的礼数。
这时段亭东站了出来:“父亲,不然您先进去,我在这儿继续等,让里面那些叔叔伯伯等久了不好,一会儿他们来了,我再带他们进来。”
这句话从段亭东的嘴里说出来并不意外,因为在他的心里,日本人大过天,但情况特殊,段景山也只好应了下来。
“也好,那你就再辛苦一下,我们先进去了,宋茹,你上去给他拿件厚实的外套,这个天气容易感冒。”
“是,父亲。”宋茹没有多言,而是快步地先行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