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爷爷人很瘦,外面穿着的军大衣显得空荡荡的在身上晃。
脸颊瘦得凹下去,眼睛眍䁖着,手也是干枯的皮包骨。
头发、胡子都很长,显得人年纪大。
实际上,叶凌洲跟安宁说过,老爷子结婚早,当年因为一些特殊原因,十七岁上就生了叶爸,叶爸生孩子也不晚,二十二岁上就生了他。
算下来,老爷子就比他大三十九岁,也才六十六岁。
与跟他差不多地位的人比起来,是正经的少壮派。
不过要是这么算下来,叶奶奶今年刚过六十,年纪对不上。
总不能十一岁就生孩子吧?
叶凌洲跟安宁提过,叶奶奶不是他的亲奶奶,跟没见过亲妈一样,他也没见过亲奶奶。
多的没说,安宁也就没多问。
老爷子看一大家子都来接,很高兴。
不自在的摸摸脸,搓搓手,道:“回来的急,没收拾……”
其实听的人心里都明白,人都瘦成这个样儿了,想也知道条件多辛苦,谁还有那个闲心去准备剃须刀肥皂水啥的?
老爷子说着就挨个儿的看来接的人,眼泪汪汪的看叶爷爷,对叶后妈微笑,红着眼睛说,“辛苦你了,孩子。”
叶爸没的事儿,他不可能不知道的。
叶后妈眼睛红着摇头,“爸,看您说的,是拿我当外人了?”
老爷子赶紧摇头,“没有,没有,是亲闺女。”
然后转头看扶着叶后妈胳膊的叶灵均,“均均都长成大姑娘了。”
叶灵均放开叶后妈,上前两步挎上老爷子的胳膊,“爷爷,我都十八岁,成年了。马上就要上班参加工作了都。”
老爷子就笑,“好好好,长大了,我大孙女真好看。”
又看叶凌洲,显然对叶凌洲是熟悉的,看了一眼就略过看向安宁。
叶凌洲给介绍,“爷爷,这是安宁,我爱人。我们前两天领了证,等着你回来主婚。”
爱人……
安宁脸皮厚,还是为了这两个字,稍稍的不自在了一下下。
别的不说,爱人这个词,比老公老婆,好像更顺耳呢。
老爷子很高兴,向安宁伸出手,“小安同志,欢迎你成为叶家的一员。”
说得安宁笑起来,伸手跟老爷子握手,“老叶同志,也欢迎您回家团圆。”
老爷子愣了一下,然后哈哈大笑,满车站都能听到他的笑声,“好好好,小安同志这样儿,非常好。”
哪里好,安宁也不知道。
反正能看出来,老爷子对她的第一印象还不错。
“快上车回家吧,别在这站着了,怪冷的。”
老太太出声。
“哎哎哎。走走走,回家,回家。”
老爷子可听话呢,一个口令一个动作的。
来的时候,车里五个人,刚刚好坐得下。
回去的时候,多了老爷子,坐不下了。
可谁都不乐意去坐军区派来的车。
没法子,挤着坐吧,好在这会儿没有交警查超载。
也好在,这时候人都瘦。
老爷子坐副驾驶,后座娘四个一前一后错落着坐,也还行,能挤得下。
军区的车在后面跟着。
车里面,一家子有无数的话要说,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了。
老爷子起了个头儿,问叶凌洲,“婚礼定在了什么时候?”
叶凌洲从后视镜看了安宁一眼,之前在安家的时候她就提了,“下周日。”
本来是明天的,这不是老爷子回来了嘛,军区知道消息,这都派来人了。之后几天,想也知道会陆续的有人来。
老爷子也要安顿安顿,休息休息,办婚礼时间太紧了。
不差这一周。
安家也都能理解叶家这个特殊情况。
自家人在一起聊天的时候,安老娘还说呢,这也就是领证早,晚一天领证,安宁还能不能嫁进叶家都不知道呢。
说完了还感慨一句,“丫崽子命好,下生的时候,靠山镇的老瞎子就说她八字好,天生的富贵命。”
呵呵,这话其他人都不好评价。
一个农村屯子里的村姑,咱也不知道富贵在哪了。
所以大家很默契的把安老娘的这个话给略过去。
叶凌洲提出来婚礼延后一周的想法时,安老爹和安康很痛快的就同意了。
叶爷爷一直带着笑,“好,添人进口是大喜事,要好好准备的。”
说完这一句,车里又沉默了。
还是老太太出声,“那边儿的老伙计们都回家了?”
她也是老资格,老爷子待那地方,几十个人呢,不说全部都认识吧,那也都是听过名字,互相知道的。到一起,那真是老伙计。
“没有呢。年前十月份刘石匠病重,老领导亲自打电话接回京城后,陆陆续续的,都想法子找理由往出接。我们这一伙子身体好的,都往后靠一靠,让他们病着的先回。还有十来个年轻的,身体比我还强点儿的,也快了,各方都在努力。”
安宁在后座听着,心里怪不是滋味的。
就老爷子这身体,还是身体好的呢?
这些可都是百战的将军……
哎,看来是真不能随军去。
她空间里有灵泉水,在家里想法子偷着给老爷子用一些,改善一下他的身体健康情况,算是她尽了心。
再一个,老爷子身体好,长命百岁的话,对叶凌洲,对叶家,都太重要了。
能长命两百岁才好呢。
“恢复高考后第一批大学生已经开学正式上课了。过去了,都过去了。”
叶奶奶说了这么一句,听上去前言不搭后语的。
但是车里的人都懂了。
老爷子把头往车座上一靠,手捂在眼睛上,好半天没说话。
“只是可惜了那么些老伙计,老朋友,再也见不着了。”
声音里还有一点点颤。
奶奶在后面翻了个白眼,“你个打铁的出身,整这一出儿伤春悲秋的有啥意思?少跟那些秀才学。等咱们都去见了马克思,谁都能见着,不用你着急,谁也躲不过去。”
呃……
安宁跟叶灵均对视了一眼,都努力降低存在感。
老太太气场足,说话很正。
这么阴阳怪气儿的,忒接地气了,怪吓人的。
老爷子在前面赔着笑,“说的也是,好死不如赖活着。打那么些年仗,生离死别那可太多了。哎……闲这么些年,天天跟那些秀才公一块儿待着,我都能看进去书了。当初去军事学院进修,要有这精神头,也不用天天让老师骂……”
叶后妈这会儿说话了,“爸,还有老师敢骂您呢?”
“那可不嘛。你们不知道,那军事学院的进修班里,什么级别的都有,老师们见多了,根本不看级别,一视同仁得很。我认识那几个字儿都是后来学的,去上课去,可真要了命了,那个罪遭的呀……不过也就是那会儿,认识的你们奶奶……”
咦?
叶灵均就问了,“奶奶是军事学院的老师啊?”
扑哧,老爷子给笑出来。
但是没说话。
老太太自己说了,“啥老师呀。我也是进修去的。我老家山里的,从小就放羊,查羊多少只都拿树叶子数。大字不识一个参的军。刚建国那会儿,要提干得识字会看文件呀。扫盲班学的不够用,给我送进修班去了……”
跟叶爷爷认识的时候,她都四十岁了,以前结过婚,也有过孩子。不到三十岁,丈夫牺牲了,孩子送到老乡家养,转移的时候,失去联络找不到了。
之后除了工作,就是一心找孩子。
就这么到了四十岁,遇上叶爷爷,俩单身,出身、背景,各方各面的都合适,周围的人都帮忙牵红线,领导也关心。在进修班里呢,一个班长,一个团支书,不打不相识的,认识时间长了,互相也有了点火花,彼此不讨厌,就领了结婚证,凑一起过日子呗。
哎哟哟,安宁听得直想笑,这一个打铁的,一个放羊的,还怪般配的呢。
又是老战友,肯定很有共同语言。
好些年没见了,看老两口的相处,感情应该很好。
这样儿,真挺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