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想到自己肠穿肚烂的画面,芸豆儿毛骨悚然。
她稍稍攥紧了拳头,吞咽了一口唾沫,糯糯的声线支支吾吾,“为什么……为什么我要做侯府四小姐,我……我奶奶呢?”
俞氏缓缓转身,就在这时,屋外传来了高声禀报,“俞阿婆,侯爷到了!”
将才镇定的俞氏抬起头来,尖酸刻薄的脸暴露在灯火通明的烛光中,泄出些许慌张。
她拖着芸豆儿扔到床边,警告道,“你奶奶已安葬,而今你只需记住我说的话,否则,你们大杂院的人,我一个也不放过!”
大杂院,铁柱,王二妞,狗剩……
芸豆儿呼吸一滞,有人推开了房门,毕恭毕敬道,“参见侯爷!”
俞氏跟着跪在地,芸豆儿掀起眼望去,门外大步流星步入一位须发花白的老者,他面色黝黑,挺着肚子,挎着金镶玉的腰带。
不认识的人,陌生的环境,芸豆儿**敦下是蚕丝兔绒的被衾,她却如坐针毡,浓浓的不安凝聚心头,黑白分明的双眸忐忑闪烁。
然而,就在这威风八面的老者近前来时,却蓦然将她拥入怀中——“四儿,我的四儿,总算找回来了!你知不知道,几日来,爹爹睡不香吃不下,想四儿都快想疯了!”
四儿就是四小姐的爱称吧?
芸豆儿被老者搂得很紧,印象中,除了奶奶,还没有任何人这样抱过她。
她不敢乱动,大气都不敢喘。
老爷子抱着她好一阵子,才松开,端视着她片息,捏了捏她的小胳膊,小腿,“四儿,你跟爹说说,你都去哪了?这伤怎么回事?”
芸豆儿看得出老爷子对自己的紧张,应该是对小女儿的紧张。
她手腕上的淤青,是那些恶徒烙下的。
芸豆儿的爪子下意识往袖子里缩,战战兢兢地望向俞氏。
俞氏见状,双膝跪地,匍匐在地,“请侯爷降罪,老生丢了四小姐,找回来时,四小姐已失去了往昔记忆,都是老生的过错。”
数日前,奶娘俞氏跟随四小姐出府,与四小姐走散,老侯爷下了死命令,若三日找不回四小姐,就要她人头落地。
天大地大,哪去找那丫头片子去?
掘地三尺无消息,正巧捡到了芸豆儿,就是一手将四小姐带大的俞氏,也惊奇这世上竟有生得如此相像之人。
刀架在脖子上,她不得不铤而走险,来一招偷梁换柱,等到找回真正的四小姐,再将这个冒牌货杀了喂狗!
俞氏胆大包天,却也心虚不已。
她双臂微颤,偷偷瞟了芸豆一眼,毒药是给她服下了,但芸豆也就是个半大孩子,保不齐不安套路出牌。
目光相接,芸豆怯生生的,小嘴巴紧抿着。
为了大杂院的小伙伴,她不敢说出真相,手足无措,像个破碎的布偶娃娃。
“失忆?怎会发生这种事!”老侯爷心疼,架着芸豆的胳膊抱起来,不知他在自我安慰,还是安抚芸豆,“不怕,爹爹找最好的御医来给四儿看病!”
说罢,他抱着芸豆往外走,伏跪的俞氏跟前,他顿了顿脚步,“能找回四儿算你将功折罪,月俸减半,若再有差池,人头落地!”
“谢侯爷恩典!”俞氏脑门磕在地上“嘭嘭”响,深感劫后余生。
芸豆儿在老侯爷怀里,出了偏房,穿过雕梁画栋的回廊,一处偌大的院子映入眼帘,她乌黑的小鹿眼盛入星光。
是夜,灯幢的微光衬着苍翠绿意,石板一块接一块铺就出一条蜿蜒的小道穿过院落。
院中春花盎然,鱼塘水榭,屋檐的龙骨水车蓄满了清泉,竹节咚咚的声响,将水运到了屋檐下那口生满碗莲的大瓮里。
这一切的精妙,都是芸豆儿未有所见的。
进入院中,有十三丫鬟夹到请安,轻纱帷幔,琉璃珠帘,镶金屏风,青鸾灯台……奶奶常说,富贵人家金碧辉煌,原来这便是金碧辉煌的意思……芸豆儿大开眼界,人已经被老侯爷放在了贵妃椅上,派遣人去请御医。
御医来者四五人,看过之后皆摸不着头脑,“侯爷,四小姐身子不适,失忆有几种可能,或是伤了脑袋,或是受了惊吓,时日长兴许能恢复,兴许之前的事再也记不起了。”
老侯爷闻言,戎马半生,何曾这般满目沮丧过。
只看着孩子手上的淤青,就够她心如刀绞,湿润了眼眶,“我可怜的四儿,都怪爹爹不好,找回你晚了几日。”
芸豆不落忍,小嘴嚅了嚅,不知道说什么好。
她不是侯府千金小姐,这点伤无关紧要的……
孩子年纪小,也天真,嘴虽然笨,但却抬起小手,轻轻抚过老侯爷的眉头。
魁梧的老侯爷通体一怔,小女娃指尖浸凉浸凉的,这凉意传至心坎,直戳人肺叶子。
老侯爷嘴角下撇,强忍着心酸,握着芸豆的手,哽咽着哄道,“四儿还记得爹爹的对吧,唤声爹爹,乖孩子。”
芸豆不想让这个老爷爷难过,她似乎在老爷爷身上,看到了奶奶的影子。
她踌躇了好半晌,盯着老爷子的眼睛,软糯小声的开了口,“……爹。”
芸豆如蚊振翅,老爷子却大喜过望,高声应了声“诶!”,将芸豆再次拥入怀中,“爹的小四儿,你就是爹的命根子呐!”
老爷爷高兴,芸豆也跟着笑起来,巴掌大的脸,双眸弯弯,唇红齿白,仿若雪蛋子成了精。
侯爷激动得难以自已,袖子擦过眼角道,“四儿,爹去看看那三个逆子归否。”
然后他吩咐婢女,给宝贝闺女沐浴焚香。
浴桶比大杂院的旱厕还大,衣裳是锦织银绣,连发髻上也添上拇指大的珍珠。
转瞬脱胎换骨,芸豆都快不认识自己了,好像做梦一样……她摸摸这,摸摸那,只有一个人的华贵房中,她目光在台面上那精致的糕点上挪移不开。
香梨酥,桂花糕,莲子切……
这些芸豆以前可望而不可即的东西,只是想想,都能馋得她口水直流。
捡起糕点塞在嘴里,细腻的甜味在嘴里化开。
芸豆自己品尝,还惦记大杂院的朋友,丝娟铺开,忙里忙慌的打包。
她做这些,却没注意到,一双阴鸷的隼目,已锁定她半晌。
小奶娃的丝娟鼓鼓囊囊,包裹着糕点小心翼翼塞回怀里。
就在这时,屏风处走出一道高大颀长的身影,他身穿暗紫色官袍,青丝冠玉,腰侧佩刀。
冷峻的面容,凤目轻乜,声色也是冷厉如刃的,“这不是我们家的小不点么?在外野够了,回家做贼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