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你能不能留下来陪我
刚结婚那年,宋闻洲的事业在起飞阶段,应酬一个接一个,脚不沾地地出差。
我同为医学专业,主动帮他分担一些医学资料整理。
有一次,宋闻洲临时要飞去见客户,我飞奔去机场,千赶万赶地把资料交到他手上。
直到回医院后才发现,我下身流血了。
我昏迷着直接被送到手术台上,当时是好友陈安安帮我做的清宫手术。
我不想让宋闻洲为此愧疚,求她瞒下这件事情。
那次小产后,医生说我以后恐难再怀孕。
我很想和宋闻洲有个孩子。
从一年多前,我们便开始尝试做试管婴儿。
长而尖锐的取卵针穿过子宫时,那种痛感像有人把我的天灵盖生生撬开,眼泪变成不值钱的生理反应,汹涌而出。
每次取卵后的一周,我基本在床上度过,每次像死过一回。
接着失败的结果就像当头浇冷水,又把我拉回地狱里,重新经历一次死亡。
几次之后,宋闻洲不忍我受累,提出要不算了吧。
可我依然坚持着。
我多想要一个跟他长相相似的小孩啊。
我多想要它是个小女孩。
我会一直陪着她成长,无论她多么笨拙犯错,我会一遍遍地告诉她,
你很棒。
你是妈妈最爱的女儿。
由于我难以怀孕,宋母一直暗戳戳地让宋闻洲找苏禾复合。
如今苏禾回国找他,她应该很高兴吧。
“妈,我给你带了汤。”
“不——喝!”宋母中风后眼斜嘴歪,力道却很猛地把我推开。
保温杯摔在地上,滚烫的汤水溅到我的脚踝,像被烟头烫过一样疼。
她话说得不利索,但我听得清楚。
“便宜......货。”
转头,她就指手画脚地让护工把苏禾送的名贵补品拿去炖。
我的心头忽然很闷。
转身离开时,背后响起护工不耐的责备,
“哎呀,老夫人,你怎么又这样!”
一股浓浓的尿骚味在房间里蔓延。
原本得意挑衅的宋母,难堪地转过身。
护工杵在一旁,一脸嫌弃,根本不想擦地上的尿渍。
“我来吧。”
我折返回去,单膝跪在床沿下方,拿着抹布擦去地上的尿渍,接着帮她换好衣服。
起身时,肚子忽然一阵痉挛,抽筋似的疼,虚汗狂冒。
“宋太太,你没事吧?”护工扶起脚步虚浮的我,为我愤愤不平,“老太太,你儿媳妇对你多好,还整天惦记着要给那女人打电话!”
护工凑到我跟前放低声音,“太太,你可得看住宋先生了,上次他们来的时候,两人拉拉扯扯的,不成体统。”
我的心像被针细细密密地扎了几下。
从旁人的角度转述宋闻洲和其他女人的亲密,让我无法将自己蒙在鼓里,这种感觉酸涩而绝望。
宋母只是斜睨我一眼,冷哼一声,认为我所作的是理所当然的。
我长长地呼口气,“妈,以后我就不来了。”
她似是不可置信般,圆睁着眼瞪向我,口齿不清地骂骂咧咧。
我无暇理会。
以后来的,也许不会是我了。
......
宋闻洲没有在家。
他没有做好饭,等我回家一起吃。
我腹痛得睡不着,便回医院替同事顶班。
很巧不巧,在医院走廊上,迎面碰见宋闻洲和苏禾。
长椅上,苏禾脸色青白地靠在他肩上,两人俨然动作亲密。
她伸手握住宋闻洲的手,宋闻洲神色微凝,却任由苏禾握紧。
看到面前的我后,他触电般松开她的手,
“晚晚,苏禾的手受伤了,我送她来看急诊。”
我看一眼苏禾的左手,葱白的两根指尖处被划伤,冒着血。
她顿时低头,脸色青白地小声说,“阿洲,我好疼。”
她叫的是阿洲,专属于她的爱称。
我却喜欢喊他全名,宋闻洲,宋闻洲,似乎只有这样,才能把他深深刻在我心底。
听着他拙劣的借口,我差点想发笑。
她这点小伤,值得他如临大敌?
而我在吃无数的药、打针打到腹部肿起、取卵后卧床一周无法下地时,他在哪里?
我患病后,腹痛无比,彻夜辗转难眠时,他在哪里?
我沉声质问他,“她没有家人吗?这点小伤,需要劳你大驾?”
宋闻洲脸色微变,似乎没想到我会如此顶撞他。
“是我打电话给他的,对不起。我刚回国,认识的人不多......”苏禾委屈地小声说。
我冷嗤一声,打断她的表演,“我是外科医生,让我看看。”
我径直走到苏禾面前,有模有样地观察她的脸色。
“晚晚,别闹了。”宋闻洲脸色阴沉,用力地把我扯到一旁,振振有词,
“她弹钢琴的,手对她而言最宝贵,你不要无理取闹。”
手臂被他抓得很痛,痛得我冷笑出声,“苏小姐,我建议你赶紧做个全身检查,你这脸色,差的不是一点半点,病情可大可小的。万一是不治之症,找我老公都帮不了你。”
苏禾难堪地咬了咬唇,活像被原配刁难的白月光。
“够了,许晚,你太任性了!”宋闻洲冷着脸把我推开。
他力气不轻,我整个人被惯到冰冷的墙上,左手腕骨撞上墙壁,马上肿了起来。
看着他拥着苏禾走远,我心里的那道口子在逐渐撕开,越来越大,刺骨的寒风呼呼地吹,空洞疼痛。
排山倒海的恶心感汹涌而来。
我冲到洗手间,把今天吃的东西全数吐了出来,吐到后面只有清水和胆汁。
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憔悴消瘦,脸颊凹陷,形同皮包骨似,有些瘆人。
难怪他对我看厌。
洗把脸走出去,宋闻洲不知何时站在门口。
看到我红红的眼眶,他声音放轻,“晚晚,你瘦了。”
我由着他上前拥住我。
尽管他的身上沾染着令我不适的白茶香味,但此刻,我很需要这副身体的温暖。
他亲昵地埋在我脖颈处,还在为刚才的事情解释。
我不禁苦笑了一下。
腕骨处,针扎般的疼痛愈甚。
宋闻洲对苏禾的手伤如此关心,也许他想不起来,双手对外科医生而言,也很重要。
送我回家后,宋闻洲哄我睡觉,期间拿起手机看了几次。
我知道,他放心不下苏禾。
黑暗里,我闭着眼,心跳却如雷鼓,紧张地等待他的选择。
终于他摁耐不住,准备起身离开。
我睁开眼,快速攥住他的衣角。
“宋闻洲,我肚子好疼。你能不能留下来陪我?”
宋闻洲定定看着我好一会,眼神里满含挣扎。
“好。”
“我不走。”
我那颗被抽丝剥离,漂浮在大气层的心,复又回到身体里。
腹中疼痛感持续,我蜷缩成一团,紧抱着他,想深深嵌进他的胸膛里。
如果可以一直这样下去,足够了。
我以为只要我努力,我就能留住宋闻洲。
半夜,苏禾的电话打破我的幻想。
她在那头哭着,“阿洲,我在医院怕黑,你能不能来一趟?”
宋闻洲沉默,他看我的眼神里充满歉意,唯独没有心疼。
“......晚晚,她一直很怕黑的,我不太放心。”
“你好好睡觉,我很快回来。”
他还是走了。
他记得苏禾很怕黑。
却不记得,今天是我的生日。
客厅没有开地灯,无边黑暗里,我对着虚空说了一声,
“生日快乐。”
这是我喜欢宋闻洲的第十年。
也是最后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