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丞相

我猛地睁开眼，正对上周衡的目光。

平心而论，他有着一双极为漂亮的眼睛，像常在沙漠出行的狡黠的狐狸，看向你的时候又能很好地掩盖住野心，只露出一点清澈和依赖。

“什么时辰了？”我猛地起身。

全身上下酸痛得很，我一个没稳住，又栽回他的怀里。

“还有半个多时辰才到早朝，不急。”他慢条斯理地抱着我起身。

“半个多时辰......”我捶他的胸口，“怎么来得及！都怪你，昨天夜里......”

周衡愉悦地笑出了声。

“有朕替你撑腰，你怕什么？慢慢来，让他们等着。”

他自然地展开双臂：“来，替为夫更衣。”

我白了他一眼，脸却红了。

明明是他和王皇后大婚，却好像是和我大婚了一样......这种老夫老妻的感觉......

周衡垂头看我：

“怎么脸红了？”

“没有。”我嘴硬道，“臣在想，陛下大婚之夜跑到臣这里来胡闹，待会儿百官还不知道要怎么说呢。”

“怎么说？他们敢怎么说。”周衡一挑眉，露出上位者的威严。“朕喜欢谁，宠爱谁，轮得到他们说话？”

“姜宛。”他注视着我的眼睛，“你是朕的人，朕当然会护着你。”

......

马车摇摇晃晃，我又想起一年前，他刚登基那时候。

我被人揭穿女子身份，在朝堂上成为众矢之的。

欺君之罪、妖言惑众、不守妇道......无数的帽子往我头上扣，我百口莫辩。

是他力排众议，舌战群儒，让我在激烈的斗争中全身而退，甚至还能继续担任太师一职。

那时我想，也许周衡会与其他帝王不一样。

他的确是一片赤诚，不会狡兔死、走狗烹。

他也的确会信守诺言，决不......负我。

早朝没说什么特别的。只是听完例行陈述之后，周衡忽然从不知何处拿出一道拟好的圣旨。

“姜宛接旨。”

“臣在。”

“姜太师性行淑均，于国政鞠躬尽瘁，德才兼备，今李相告老，着其接替丞相一职，为国尽忠，钦此。”

我惊讶地抬头，与他带笑的目光对视。

他做了个口型：

“喜欢吗？”

此情此景，根本轮不到我回答，周遭的议论纷纷已然压不住了。

“万万不可啊！”

文武百官齐刷刷跪倒一片。

“从古至今，从未有女子为相之先例！更何况秦大人和陛下的关系举世皆知，陛下如此，岂不是要寒了天下士子的心！”

“臣原本息事宁人不想上谏，可不想陛下竟昏聩至此！昨夜帝后大婚，陛下竟弃皇后不顾，夜宿秦大人府上！秦大人如此行径，与祸国妖女何异？臣愿死谏，恳请陛下收回成命！”

话音未落，年逾半百的周御史已经触柱昏过去了。

“恳请陛下收回成命！”

“求陛下赐死祸国妖女！”

声浪滔天，大有不治我的罪不罢休之势。

我站在大殿中央，冷眼看着面前一幕幕。

周衡近日行径的确荒唐。

可他们口口声声说我是祸国妖女的时候似乎也忘了，在周衡还不是皇帝的时候，我就已经是太师了。

以一个男子的身份。

他们口口声声我走到如今全凭以色事君，有几人记得，他们君主的皇位，也是我帮他九死一生争取来的？

即便周衡下旨突然，但李大人致仕后，论才学，论资历，又有谁能比我更合适？

可如今他们口口声声妖女，倒好像从前一口一个太师，求我高抬贵手帮衬一二的不是他们似的。

说到底，就因为我是女人，所以周衡的荒唐一定是我的错，就因为我是女人，所以所有的功绩、成就，都可以被一句轻飘飘的“以色事君”一笔带过。

我抬眼望着皇位上的周衡。

“够了！”

周衡罕见地发怒。

“李相年迈，已是鞠躬尽瘁，如今告老，朝中丞相一职空缺。秦大人资历政绩俱全，为何不能当丞相？”

“论资历，元和十六年秦大人已入中枢，论政绩，上个月她才督建了平西水利，解决了水旱的心头大患。更别说，她也是与你们同场科举的，元和十二年先帝钦点的探花！”

“你，刘绩，从政三十年，不过是从四品，论资历，你能当丞相？你，万襄，赈灾不利闹出的民乱，朕还没有收拾你，还敢肖想丞相之位么？你，陈恪，你连自己家的那档子事都管不好，还闹到朕跟前，如何放心让你统管六部？”

“说到底，你们不过忌惮她是女子，维护你们那所谓的祖制，也是怕自己的权威受到挑战罢了。她配不配，你们心里清楚得很。”他冷笑一声，“什么祖制不祖制的，当年也有人嫌朕出身低微，不配当天子。但朕如今就坐在这里。少拿你们那一套来堵朕。”

他摔了奏折，一锤定音：

“此事就如此定了，谁再敢提，就滚回去种地！”

他一番话说得掷地有声，群臣眼观鼻鼻观心，都噤了声。

我回忆起一年前，也是同样的地方，年轻的帝王也是这样，有些生涩、但坚定地舌战群臣。

一年之后，他再一次、坚定地，站在了我这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