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漠的战场留下了年轻的周小将军,明艳张扬的嫡公主凋零于大晋。
——楔子
大雪纷飞,万径人踪灭,周烨出征的那天,上京的雪下的格外大。
“周烨!周烨!”
凌冽的寒风,掩盖不住宋溶月的呼喊声,骏马飞奔而来,马背上的人,红衣猎猎,宛若雪地里盛开的红梅,肆意张扬,明艳夺目。
周烨身穿赤红战甲,长身而立,寒风当中,红袍翻飞不休,双眸锐利如鹰隼,轻轻一扫,皆是肃杀寒凉,腰间未出鞘的长剑裹挟着冬日冷意,带着涌动寒光,四起的杀意。
肆虐的风雪,挡住相爱的两颗心,极寒之地亦能开出花来。
宋溶月站在周烨面前,下巴高傲的扬起,不容置喙的命令道:“周烨,本公主命你活着回来,不容有误!”
周烨单膝下跪,语气一如往昔“是,臣谨遵公主吩咐!”
时间紧迫,宋溶月做了此生最出格的举动,她在大庭广众之下,当着众将士的面,拥抱了周烨。
红的衣裙,红的战袍,在风雪中交织飞舞。
宋溶月将头埋进他怀里,嗅着他身上的气息,盔甲很硬,很凉,男子的胸膛却很是宽阔,怀抱更是温暖安宁。
周烨紧紧回抱住她,下巴抵在她头顶,红裙很软,很暖,少女的身躯娇小柔软,还带着淡淡的幽香。
将士都默契的低下了头,大雪让青丝变白发,执手相看泪眼,一个拥抱代表了一切情谊。
周烨最是信守承诺,答应宋溶月的事从小到大,从未失约过。
大宋原本也是个富庶之国,君主贤明,国力强势,这一切在去年发生改变。
文帝十二年,三月,信王联合秦王,靖王发动战乱,意图篡位,史称“三王之乱”这场战乱历经一年,死伤无数,动摇了国之根本。
护国大将军周应怀,和其子周烨在此战中立下汗马功劳。
宋文帝封周应怀为辅国大将军,其子周烨不要加官进爵,不要金银财宝,只想迎娶嫡公主宋溶月。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周烨身为太子宋铭煜的伴读,早已和宋溶月两情相悦,能嫁于心爱之人,本应是件极好的事。
宋文帝下旨,等明年公主年满十七,嫁于周少将军周烨为妻。
奈何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
文帝十三年,十一月,大晋太子景泽辰率八万大军来犯,大晋太子是出了名的心狠手辣,曾利用雪崩大败匈奴,埋葬了数以千万人的性命,其中不乏无辜百姓。
大宋刚历经“三王之乱”国库空虚,兵力不足。
短短月余,大晋军队连破大宋数座城池,为保家国,周烨请旨出征,现在的大宋最多只能派出五万兵力。
五万对八万,兵力悬殊近一半,此战打的艰难,而且这一战,只能赢不能输,一旦输了,大宋危矣。
这场战打了一整年,大漠的战场尸横遍野,黄沙埋骨。
文帝十五年,四月,大获全胜,班师回朝,太子和大公主亲自相迎,沿途官兵戒备,百姓夹道欢迎。
宋溶月红衣华服,妆容精致,墨发迎风飞舞,笑颜如花,殷切的期盼着他的到来。
她的小将军回来了,这一年她日日为他祈福,皇帝下令节俭,皇后以身作则,阖宫上下省吃俭用,百姓和世家贵族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用省下的钱财买衣物,粮草,运往前线。
不愧是周烨,不愧是她看上的男人,就是厉害,嫁衣早已绣好,就等他回来了。
草长莺飞四月天,春暖花开,真是个好日子。
宋铭煜目光沉重,昨夜他已收到了消息,周烨以身殉国了,他看着身旁笑盈盈的妹妹,拳头紧了紧,喉头梗塞的厉害。
城门缓缓打开,宋溶月踮起脚尖,伸长脖子朝城门处看去,她怔怔的看着走在最前面的棺木,白纸洒落,周家军满脸悲恸。
百姓噤声,空气似乎凝滞了,安静的环境中有人在低低的抽泣着。
周烨呢?他为什么不在?为什么?!
宋溶月呆呆的愣在原地,良久,她才迈着沉重的步伐一步步的来到棺木面前。
她目光空洞洞的,那种密密麻麻的疼痛从心头蔓延至全身,就连呼吸都是痛的,她哆嗦着手扶上棺木,颤声喊道:“周烨”
回答她的只有一片死寂,她腿一软,身体朝后倒去。
“月月”宋铭煜伸手接住了她。
“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告诉我这不是真的!”
宋溶月拼命的摇头,她抓着宋铭煜胸前的衣服,用力的摇晃着他,泪水弄花了精致的妆容。
“月月”宋铭煜将她摁在怀里,双眼猩红。
和煦的春风如今只剩下刺骨的冷。
宋溶月从他怀里出来:“开棺”
周家副将噗通一声跪在地上,额头重重的磕在地面:“公主使不得”
宋溶月暴怒的呵斥道:“本公主命令你开棺!”
没人敢动。
“砰!”宋溶月的拳头的砸在棺盖上,血迹从指缝涌出。
“月月”“公主”
宋铭煜抱住她的腰,把她往后拖。
“你放开我!”
宋溶月发了疯似的挣扎着,头上的梨花发簪因她的剧烈的挣扎而掉落,披头散发嘶喊着。
衣衫不整,发髻凌乱,手染鲜血,无论何时都优雅高贵的嫡公主此刻就像个疯子。
周围的百姓不忍再看,别开脸,低下头。
宋铭煜无力的闭上眼,沉声道:“开”
棺盖被掀开,浓浓的尸臭带着腐烂的气息在空气里弥漫着。
宋溶月不管不顾的趴在棺椁前,一点点的检查着,每个细节都没放过。
她认识周烨十五年了,对他的身形很是了解。
赤红的战甲,身体已经开始腐烂,有的地方甚至露出了森森白骨,面容看不清,不过依稀能分辨出生前英俊的容颜。
她伸手朝胸口处摸去,一枚平安符赫然出现在掌心里。
平安符沾满了血迹,她还是一眼便认出这是她绣的。
是他,原来真的是他.....
毕竟绣的这么难看的东西,也只有他才会贴身戴着。
宋溶月攥紧平安符,哭着哭着突然笑了。
宋铭煜扶住棺木,艰难的把泪水逼回去,周烨是他唯一的好友,从小和他一起长大,比亲兄弟还要亲。
“周烨,你食言了”
宋溶月悲痛欲绝的喊道,哭的撕心裂肺:“你这个骗子!你答应过我会活着回来的!你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
周烨再也无法回答她了,周烨不善言辞,也没对她说过一句爱,但熟悉周烨的人都知道,周烨爱宋溶月。
嘴上不说爱,眼睛里却盛满了爱意,藏都藏不住。
沉浸在悲痛中的宋溶月眼前一黑,直接昏死了过去。
还好,身旁的宋铭煜接住了她。
棺椁又重新盖好,抬往辅国将军府,周夫人得知消息后也昏了过去,周应怀整个人瞬间老了十岁。
宋文帝加封他为镇军大将军,下旨厚葬,命太子扶柩。
这一战,周烨打赢了,代价却是年仅二十一岁的周小将军,永远留在了大漠的战场。
周烨一生无败绩,他用命,换了来战役的胜利,用命保住了大宋的领土,可他却没有娶到心爱的姑娘。
就差一步,她便是他的妻,他爱了十几年的姑娘,他用军功换来的未婚妻,终究还是阴阳两隔。
“周烨!”宋溶月惊惧的叫道,她睁开眼睛,猛的坐起来。
宋文帝,惠贞皇后,宋铭煜,宋溶萱全都一脸担忧的围在她床榻前。
惠贞皇后坐在床榻边上,握住她的手,拿手帕擦着她额头上的冷汗:“月儿”
宋溶月神色慌张,看向寝宫门外,唇瓣动了动:“父皇,母后,周烨呢?他回来了没有?”
时间停止了,压抑的过分!
宋溶月默默的流着泪。
十岁的宋溶萱伏在床榻前,拿小手擦着宋溶月脸上的泪水:“皇姐,你别哭了”
“父皇,母后,儿臣嫁要给他”宋溶月沙哑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说好要嫁给他的怎可食言?
他食言了,她不能食言。
宋溶月看向宋文帝,宋文帝痛惜的目光凝视着她,并不说话。
宋铭煜咬紧牙关,额头上的青筋暴起。
惠贞皇后眼角有泪水滴落,宋溶萱趴在宋溶月腿上。
宋溶月踉踉跄跄的从床榻上爬了下来,跪在宋文帝面前,磕头道:“儿臣求您了父皇,母后”
宋文帝仰头,防止眼泪掉下来,艰涩的开口:“月儿,父皇无能”
宋溶月一怔:“父皇”
宋铭煜上前把她扶起来:“大晋太子派人送来了和亲的书信还有聘礼,求娶....嫡公主宋溶月为太子妃,大晋也送来嫡公主景雅婷”
“希望以此来结两国安好,你若是嫁,他用占领的三座城池来给你当聘礼,你若是不嫁,大晋会再一次发兵”
他说的异常艰难,如果可以他宁愿带兵亲征,哪怕战死沙场,也不愿让妹妹去和亲,但现在的大宋没有粮草,没有兵,拿什么去打?
宋溶月身形一僵,任由惠贞皇后把她抱在怀里。
宋文帝心如刀割,他这个皇帝当的可真够窝囊的,连自己的女儿都护不住。
可大宋真的不能再战了,他不仅是她的父亲,还是大宋的君主,他要为黎明百姓负责。
不知过了多久,她微弱而颤动的声音响起,如同杜鹃啼血:“儿臣....嫁”
她首先是大宋的嫡公主,其次才是宋溶月。
周烨食言了,她也食言了。
大晋太子景泽辰派亲信给她送来了百抬聘礼,八抬大轿,十里红妆,全城百姓跪地相送,文武百官全都到场,宋文帝和惠贞皇后亲自把她送到城外。
宋溶月被册封为永宁公主,她穿上亲手绣的嫁衣,这件嫁衣倾注了她全部的心血,一针一线,皆绣满了她对周烨的爱。
嫁衣很美,穿在身上却极其讽刺。
大婚那天,送亲的队伍和周烨的出殡的队伍擦肩而过。
红白之事撞到了一起,轿子上的帘子没有拉上,一阵突如其来的风,掀起了她的红盖头。
凤冠霞帔,红唇娇艳欲滴,美目盼兮,发髻高挽,今日的她美的惊心动魄。
宋溶月泪眼婆娑的看着棺敦,她知道是周烨,他看见了,看见她成为新娘子的样子了。
见过你红盖头下的容颜,也算是娶了你了。
大宋到大晋,路途遥远,路程走到一半时,大宋的送亲队伍和大晋的送亲队伍碰了照面。
一家驿站两队送亲的队伍。
“大宋公主,可愿出来一叙”景雅婷敲着木门。
宋溶月打开门,看见了站在门口的姑娘,她生的很是标致,脸上薄施粉黛,圆圆的鹅蛋脸,细长的柳叶眉,笑起来时还有个可爱的小酒窝。
她礼貌的说道:“你就是大晋公主”
月亮高挂半空,亮亮堂堂的,一派诗情画意的美景。
宋溶月和景雅婷在院子里相对而坐,桃花酒散发着淡淡的香气,浅粉的颜色装在白瓷酒杯里,看起来格外的醉人。
宋溶月端着酒杯,浅斟慢酌,水光潋滟的桃花眼渐起波澜,似醉非醉,发丝在风中轻轻摇曳,美的不可方物。
景雅婷不由得看痴了,她啧啧几声:“大宋第一美人果然名不虚传”
宋溶月红唇轻启:“大晋公主可真是好心态”
景雅婷豪迈的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既来之则安之,嫁给谁不是嫁,听说你兄长是个风光霁月的翩翩公子,嫁于他,我也不算亏”
宋溶月问:“公主是否有心上人?”
“没有”景雅婷道。
“真好”宋溶月垂眸,长睫颤着:“没有心上人自然是嫁谁都无所谓,只不过你我这一去,恐怕再也回不来了”
景雅婷染了蔻丹的手指轻握酒壶的手柄,酒水缓缓倾斜进杯中:“都说嫡公主尊贵,可再尊贵又能如何?不照样要远嫁和亲”
宋溶月轻笑:“原来你远没有面上这般云淡风轻”
景雅婷心里苦涩:“我今年也不过才十六岁,怎么可能真一点都不怕”
异国他乡,完全陌生的国度,还谁都不认识,她一个小姑娘,又怎会不害怕,但害怕又能如何?她反抗不了。
宋溶月宽慰道:“放心吧公主,我兄长和母后会待你好的”
“我乃和亲公主,他自然要待我好,至少面上要过得去,不过帝王家的感情我自是不信的”
景雅婷抬头,看着天空中的月亮,风光朗月,繁星点点,不知为何?总感觉这里的月亮没有大晋的圆。
“倘若有天大晋和大宋开战,我怕是要以血祭旗了”
她的声音很轻,轻到快要随风消散,灵动的眸子不见半分色彩,瘦弱的肩膀无力的坍塌,凄美又破碎。
宋溶月红衣墨发,娇媚的脸庞微微扬起,五官更是妖媚到了极点,流光溢彩的眼眸泛着湿意。
她道:“我不也一样,到时候我们结伴上路,也不算太孤单,说不定投胎的时候,我们还能投到同一户人家”
酒杯碰撞,两个美丽的姑娘不约而同的干了杯中的酒,相视一笑,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又倔强的不肯让它掉下来。
两个国家的和平,却要两个弱女子来撑起,可倘若有一天,上位者真要发动战争,又岂是两个姑娘能阻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