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白露未晞,正是春分时节,桃花初开,煦暖的阳光透过点点花瓣,照进丫鬟们住的倒座房。
窗外鸟啼雀鸣,和柔的春风迈过敞开的窗子口,在丫鬟们匆忙的身影中穿梭,最后停靠在最里的那人身旁叹息。
“馥丫头,还不赶紧洗漱收拾干净。”只见一个四十来岁,梳着妇人髻,穿着得体的妇人走到最里边那个无动于衷的人身边,好心提醒道,
“今日要向大奶奶请安,别丧著一张脸,大奶奶不喜欢。”
可倾馥现在哪里有心情听这些,她嘴唇发白,眼神呆滞,魂不守舍。
那妇人见状便也不再说话,只是走时嘴里喃喃,“没想到是个痴傻的,那便提醒大奶奶把她打发去浣衣间罢了。”
见那妇人拉开粗布帘子出去后,倾馥还是没有回过神来.
她怎么也没有想到,她千算万算,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堂堂越国公府的大小姐,竟然会在去南陵的路上遇见劫匪,转而被发卖到一户人家做丫鬟!
更没想到兜兜转转,自己竟然还是来到自己未婚夫赵瑾承的府上!
打从皇上姐夫赐婚将她许配给赵瑾承开始,她就一直谋划逃婚,可造化弄人,自己竟从一个落跑新娘变成他府里的丫鬟!
照常理,倾馥打小就是一个可人儿,家中规矩森严,又有管教嬷嬷随时候着,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并不曾见过世面。
偶有赏花游湖聚会,也是以面遮纱,不会外男,谈诗论画,一举一动都是贵女做派。
这样的乖乖女,怎会在大婚前日冒险出逃呢?
更何况要嫁之人还是当朝地位颇高的太傅大人!
身为‘北祁第一君子’的他,传闻儒雅清秀、言态温和,举止斯文,长相还颇为俊俏风流,惹得不少京中贵女垂涎暗恋。
这一切,还得从一场马会说起。
那是倾馥第一次见着那位太傅大人,在那场马会中隔着面纱,倾馥好奇的远远盯着那个一身白衣飘然的俊朗公子看。
不想,那人目光一动,好似不似与倾馥对上,让倾馥赶紧别开眼,紧张不已。
在公共场合这样肆无忌惮地打量一位外男还被他当场逮住,让一直安分守己的倾馥羞愧难当。
于是马会还没有结束,她就借着身体不适提前离场。
可是自打这天后,倾馥就会反复做同一个梦,一个很可怖的噩梦。
梦里是她的大婚初夜,原本美好喜庆的一夜,却成了倾馥的噩梦.
鲜红的烛油滴落,倾馥满脸惊恐看着眼前的男人。
他对着自己冷笑,一寸一寸捏碎了自己的手骨,因为疼痛,倾馥不断求饶。
可那男人心狠的厉害,不仅不松手反而变本加厉地折磨她,甚至扬言要借着这机会除掉她全家,而后将倾馥被狠狠虐待致死,鲜血流了一地......
倾馥胆子一向很小,自幼连杀鸡都看不得,见血就忍不住要晕,更何况这场血腥可怕的梦?
不仅如此,闭上眼睛,梦里的片段就清晰如在眼前。
她的夫君,那个压在她身上掐住她脖子的男人,那双猩红、暴戾不带一丝感情的眼睛,就是那天在马会上见到的赵瑾承那双如墨狭长凤眼!
在倾馥被这场噩梦折磨得失魂落魄之时,还真的传来皇上姐夫将她赐婚给他的消息,这让倾馥如何能接受,她怎么能嫁给赵瑾承呢?!
她也不是没有去求过爹爹,可惜皇上赐婚,皇恩浩荡,且在爹爹眼中,赵瑾承是绝顶良配,而那个梦,在旁人眼里也不过是个可笑的梦魇而已。
所以,倾馥只能铤而走险,出此下策。
她与自己的哥哥及表妹商量好,自打她知道自己要嫁给赵瑾承后,她就让哥哥四处散布赵瑾承不举的‘事实’.
然后在结婚前夕她私自离府偷下南陵,去表妹家里待上一些时日,等到婚约取消,她再回去向爹爹娘亲赔礼道歉。
可是万万没想到最后还是到了赵瑾承的府中,还签了卖身契!
倾馥深深呼吸一口气,有些发狠的捏捏自己脸,那一阵明显的刺痛让她血气上心头,后背发凉,人也清醒了不少.
她既然已经入了狼窝,想回去,怕是只有寻找机会,伺机而动。
一想到那场可怕的梦,那双发狠的双眼,倾馥当下可不敢向赵瑾承表明身份,若如她这样做,真怕是有去无回,命丧于此。
就在这时,那位妇人又进来,她是赵府的家生子,在赵府多年,颇有威望,大家都叫她洛妈妈,脸上有个酒窝,笑起来很慈和。
但此刻她的表情有些不耐烦,“馥丫头,墨迹什么呢?给你五分钟,马上出来!别让大奶奶好等!”
“这....这就来。”倾馥糯糯开口。
她别扭的想,以往在家都是被别人伺候着,十指不沾阳春水,现在突然被别人呼来喝去,还真真不习惯,心里也略微有些不舒服,可是当下保命最要紧,走一步看一下吧。
她是被大奶奶买下来的,今天是她作为新入府的丫鬟向大奶奶请安磕头的日子。
大奶奶其实一般也不住这里,这是赵瑾承自己的府邸,赵瑾承祖上三代为官,祖父是观文殿大学士。
到他这一代更是了不得,所以他早早就自立门户,并不和家人住一块儿。
她低着头跟随着洛妈妈朝着游廊向另外一座院子走去。
途径亭台楼阁,小桥流水,看这精心布置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用料如此讲究,布置如此精心,无不彰显著这户人家的地位和财气。
倾馥忍不住惊叹,这么美的院子,她还没见过几回,连她一直居住的越国公府,在这里,都稍显逊色。
终于到了院门口,穿过前厅,进入次间,淡淡的沉香木香味充斥在身旁。
抬头便望见黄花梨吉祥图纹椅上坐着一个面有病态,却不失雍容华贵的老夫人。
椅边金丝锦织紫藤地毯上站着两个随伺左右的婆子,一个手里端著香炉,另一个手里端著一碗汤药。
洛妈妈笑着指著倾馥道,“大奶奶,馥丫头向您请安来了。”
“这就是那个小丫头?”大奶奶声音沙哑严肃,见到倾馥,上下仔细审视一番,“叫什么名字?看起来是个性子敦厚的。”
“回大奶奶的话,我叫馥馥,向大奶奶请安,大奶奶吉祥。”
倾馥什么样的大人物没有见过,她这会儿面色如常,声音虽软软的,但一言一行,举手之间,都非常大方得体,这让一旁的洛妈妈有些傻眼。
她早上那会儿还像一个小傻子似的,怎么此刻,就像变成另外一个人.
而且她不卑不亢的语气,落落大方的样子,怎么看都不像一个粗使丫头,倒是像一位官家小姐。
洛妈妈转念一想,又赶紧打住自己这荒唐的想法,她不过是一个入了贱籍的野丫头而已,怎么能和京城里那些才貌双全的小姐相比?
“嗯,还算懂规矩。”老夫人不咸不淡开口,她那双下垂却有神的眼睛仔细打量著倾馥,拿起紫檀桌上放著的茶杯,轻轻揭开茶盖子,“今年几岁了?”
“回大奶奶的话,小女....奴婢今年18。”倾馥还是不习惯以这样的方式说话,她顿了顿,心里泛著不自在,但又不敢显露出来,只好垂着头,盯着地板看。
“好,洛妈妈费心了,这丫头我收了。”一分钟后,老夫人抿一口茶,才开口,她微微一笑,看向洛妈妈,“洛妈妈,你带她下去吧,按照我说得来。”
傍晚,夕阳西下,天空裹着淡淡的青灰色,整个庭院寂静如水,却有一道软绵但又尖锐的声音划破这静谧的苍穹。
“什么?让我做通房丫鬟?!”倾馥将一口茶全部喷出,她瞪大眼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