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萧珩一起长大。
十二岁以前,我年少无知,爱叫他萧珩哥哥。
他也曾为我折过花,教我骑过马。
十二岁那年,我听说他又进宫了,就特意偷偷跑到萧皇后那里去等他。
还带了他最爱的枣花糕。
只是我没来得及把枣花糕送进去,就误听到了他们的谈话——
「王若瑶那个贱人,以为生下个贱种就能翻天了?现在她和那个贱种一起死了,本宫也算成全了他们一番母子情深。」
萧皇后表情狰狞,语气森冷。
这与她从前对我说话时,那副温柔慈爱的模样全然不同。
她在骂,而萧珩则在一旁冷漠地听。
过了一会儿,萧皇后又道:
「皇上这两年身子大不如前,本宫膝下无子,得早做打算。
「王若瑶母子虽然死了,但她还有个女儿——李怀月。你先将李怀月拿捏住,她若不听话,日后也寻机除掉便是。
「剩下的皇子年岁都小,等选定了为太子,本宫便将其要过来,养到膝下,这样就算以后太子登基,也成不了气候,我们萧家依然权势不减。」
萧皇后口中的贱人王若瑶,是我的生母瑶妃。
而她口中的贱种,是我那早夭的弟弟。
我站在外面,揣着枣花糕。
手却在颤抖。
是恨的。
但我没有发出声响,而是静静地等着听后续。
然后就等到了萧珩冷淡的声音:
「是,朝晖公主没了瑶妃,不过一只蝼蚁,她情窦初开,很好拿捏。」
呵。
一只蝼蚁,情窦初开,很好拿捏。
我听完讥讽地勾了勾嘴角,无声无息地走了。
回去路上,我顺便把枣花糕喂了狗。
我的名声就是从十二岁开始坏的。
或许是因为,从那之后,我就变得不好拿捏了吧。
父皇意识到萧家外戚渐渐势大,想要制衡,却力不从心。
我便也学会了玩弄权柄,协助父皇。
一时间,我竟也一手遮天了。
萧家渐渐对我忌惮起来。
我用尽一切手段,试图削弱这个百年屹立不倒的世族。
可连父皇都办不到的事,我做起来更是难上加难。
我梦回时,常常想。
我母妃不是贱人,只是傻了点罢了。
她端庄淑柔,善良待人,甚至在死前还教导我,要敬爱萧皇后这个杀人凶手。
我弟弟也不是贱种。
他是个奶凶奶凶的小皇子。
听到有人说我的坏话时,他会一板一眼地去教训对方。
他唤我「皇长姐」时,声音却总是糯糯的,充满了依赖。
可他们,却都死了啊。
……
要想斩杀恶鬼。
必先接近恶鬼。
所以,我决定嫁给萧珩,睡在萧珩的枕边。
……
出嫁的前一天,宫里宫外都在忙着我的婚事。
而我却去了母妃生前最爱的那片梨花园里。
我对着那一片盛开的梨花,酗酒酗得很凶,哭得也很凶。
正在我哭得狼狈时,有个陌生的少年闯了进来——
「什么人?不知道这儿是本公主下令封的禁地么?」
我登时觉得很丢脸,把酒盏砸在那人的脚下,凶巴巴地质问。
那人穿得一身梨花白,语气不卑不亢:
「……臣迷路了。」
我醉眼望去。
只见,他眉眼如画,身姿挺拔,不知比萧珩那狗东西好看了多少倍!
我来了兴致:
「你叫什么名字?」
他黑漆漆的眸子望向了我:
「姬子夜。」
我踉踉跄跄地走向他,戏谑问:
「姬大人迷路了是么?要去哪儿啊?」
「昭和殿。」
我笑了笑:
「走,本公主亲自给你带路。」
然后,我把他带到了自己的寝宫……
那年姬子夜刚刚入仕,初次进宫。
宫墙内乱花渐欲迷人眼,可他的目光却那么澄澈通透。
我弄权多年,一看便知,他与那些世家官员不同。
与我,也不同。
我们都已经在权欲的染缸里,脏了心。
而他,清风朗月,那么干净。
被我带到寝宫时,他怀里甚至还揣着奏章。
「这里不是昭和殿。」
大约是意识到被我戏弄了,姬子夜声线疏冷。
我笑了,昭和殿是萧皇后的地盘。
我素来跟萧皇后抢人,当然不会放他去。
「姬大人若有事,不如与我说说。萧皇后那里脏得很,不适合姬大人。」
「臣是去见太子,并非萧皇后。」
那位太子,尚且年幼。
他生母宫女出身,身份低贱,现在已经死了。
她的死,就像当初我的母妃一样——离奇病故。
萧皇后将这位小太子揽在膝下,不过是当个傀儡玩意儿养着玩罢了。
我照直对姬子夜道:
「太子年幼,你诉于太子,就是在诉于萧皇后。」
「公主醉了,臣告退。」
我拽住他,不许他走。
顺便,一时呕意上头,我赶紧三两步钻到他怀里:
「呕~呕~~」
生怕他躲,我特意揪开他的脖领,专往他里面吐。
吐完之后,我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杰作:
「姬大人现在去不了了吧?」
姬子夜僵在那儿,神色崩裂。
最后,他闭了闭眼,竟气笑了:
「公主殿下,就这么想让臣留下来么?」
我揶揄地看着他,抬手摸上他白玉般的面庞,幸灾乐祸:
「来人,伺候姬大人去沐浴更衣~」
趁着姬子夜去沐浴的工夫,我看了他的奏章。
大意是——
他觉得国子监只供世族子弟们读书,能筛选的人才十分有限。
所以,他想给民间那些布衣学子也办一所书院,连选址和教学夫子都安排好了,只差拨款。
我把奏章藏了起来。
很快,姬子夜把自己洗干净出来了,还换上了我为他挑选的一套月白长衫。
他找了一圈,最后一脸无奈:
「公主,臣的奏章呢?」
「姬大人陪我喝喝酒,聊聊天,我便把奏章还你。」
姬子夜默了默,最后还是坐了下来。
我给他倒酒:
「萧皇后是不会同意拨款去给那些布衣学子办书院的,这于她没有好处。」
姬子夜浅饮一口,静静地看着我。
我便又道:
「但我可以帮你实现。」
他问:
「这于公主又有什么好处?书院开支,需要持续拨款,那是一大笔银钱。」
「于我也没好处。只不过……本公主,有的是钱。」
我需要的是能快速扳倒萧氏一族的权臣。
去养那些平民学子,短时间内并不能达成我的目标。
只是……单纯地,想满足他的愿望呢。
……
人在脏污黑暗里挣扎久了,大约都会向往光亮吧?
我忽然很想抬手去描他的眉眼。
可他的脸色却忽然变得不太对劲!
才一杯酒而已,他皮肤竟然就泛起了异样的绯色。
「你没事吧?」
我摸了摸他的额头,烫得惊人!
姬子夜直勾勾地盯着我。
他的眼尾泛着诱人的薄红,薄唇轻喘,喉结滚动之间,嗓音喑哑又勾人:
「公主你……你竟给臣下药……」
这我委实很冤枉!
「我没下药,我很诚心地在拉拢你,你看不出来吗?」
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我也把杯中酒一饮而尽!
然后……尴尬。
我自己把自己给打脸了。
我身娇体软地倒在他怀里,体温变得比他还烫!
他漆黑的眸深邃无比,像是要把我吸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