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陆崇
醒来已是一周后。
我的脑袋缠上了厚重的绷带,腿上绑了石膏。
医生说我闯了鬼门关还能活命,很幸运。不过我双腿膝盖骨粉碎性骨折,双腿算是废了。后续无论是手术还是复健,过程都会非常艰难。
这对我来说,无疑是一道晴天霹雳。
问诊期间,我一直呆滞的坐在病床上。
不知道怎么回事,感觉大脑一片空白。
记不起自己是怎么受伤的,也不记得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爸妈守在我的病床边,看着我呆呆傻傻的样子,似乎对一切没有反应。
仿佛丧失了五感。
妈妈心疼又难受,她不忍看我意志消沉,劝我:“澄澄,你别难过。爸爸妈妈就算倾家荡产也会把你腿伤治好的。”
“至于现在,就好好把病养好,其他什么都不要想。下个月芭蕾舞比赛,错过就错过了......以后还有机会......”
芭蕾舞比赛?
对了,我昏迷前刚参加过一个庆功宴。
然后呢......
我努力回想,却感觉自己的脑海中像是有一块橡皮,一点点把过往的记忆擦掉。
我感觉有点害怕,不知道为什么又在期望着忘掉。
心里空落落的,我捂着头急促呼吸着,四处张望着,却不知道自己想表达什么。
爸妈吓坏了,连忙去找医生。
医生说我后脑勺有淤血,压迫到记忆神经,才会发生记忆缺失。
也就是所谓的PTSD,“创伤后应激障碍。”
我想失忆唯一的好处,是避免了我被意外后遗症折磨得死去活来。
很多时候,我都只想一个人带着,即使糟糕的睡眠对我同样煎熬。
我不想从别人那里听到我的遭遇,无论哪个版本,都不过是一只天鹅折翼的故事。
以前的我有引以为傲的资本。
可现在呢?
那场意外像是一个怪兽,不仅摧毁了我的身体,我的梦想,还吞噬了我所有的精气神,只剩一个空壳苟延残喘地活着。
为了不增加我的记忆负担,爸妈也减少了我与人的交往接触。可我总感觉,似乎在我睡着后,有谁来看过我。
又是一天早晨,我提前结束检查回到病房,身体上的伤口逐渐愈合,可我心底的伤却无法治愈。不知道怎么,轮椅忽然卡在门口进不去。
反复几次,我逐渐失去耐心,有些自暴自弃。
就在这时,有人将我的轮椅抬进了下,我抬起头,对上一双漆黑的眼,那样的目光盈盈,让我避无可避。
很久很久以后,我依然记得,那天的陆崇穿着海蓝色的衬衫,在冬日的阳光里,那样的温柔笑意,眉梢眼角都那样生动,我却不敢细看。后来我才明白我为什么对他印象深刻,因为他恣意鲜活,和我截然不同。
来人似乎和我爸妈很熟,爸妈告诉我陆燃是和我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陆崇是陆燃的双胞胎哥哥。
只是他们从小父母离异,兄弟分居两地,妈妈还告诉我,我从小和陆燃感情很好,但我不相信,因为每当我对上陆燃的目光,他总会带着不加掩饰的不耐和心虚。
似乎非常嫌弃但又要装作关心的样子。
每每看见他这个眼神,我的大脑仿佛被人拿着铁锤狠狠敲打,疼的痛不欲生。
是携刻在记忆深处的恨意,我一眼都不想看到他。
“让他走!”
“我不要见到他!让他滚啊——”
我的情绪突然失控,凄厉地抱头尖叫着。
爸妈吓了一跳,似乎没想到我会对陆燃有这样强烈的抵触。
只能让人先离开。
陆燃脸色很不好看,甚至还露出了不可置信的表情。
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情绪失控,只觉心中有一团火无处发泄,一边哭一边支撑着身体后退,却发现我根本动不了。
下一刻,一直没有说话的陆崇将陆燃推走,陆燃还来不及说话,就被关在了门外。
转而过来,他抓住我的肩膀,试图让我的情绪稳定下来。
“喻澄澄!”
眼泪根本不受控制,我听不到任何声音,只是一边哭一边狠狠地抓着陆崇的衣服,所有的情绪瞬间失控。
“喻澄澄!!”
“你冷静一下!”
我被吓到了,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别怕,我在这里,我们去看医生好不好?”
然后他按了床头的呼叫铃,我被进来的医生控制住打了镇静剂。
随后我睡了过去。
我想这一定是个噩梦。
睡一觉,就没事了。
可这个梦实在太漫长了。
崩溃过后,我有些精疲力尽。
既认清了现实,也困住了自己。
爸妈已经报警彻查此事,他们将全国各地脑神经专家齐聚一堂,为我会诊。
由于不能行走,我经常放空自己,唯一的乐趣大概就是躺在床上听音乐。
音乐往往能让我的心情平静下来。
妈妈没过一会儿就会让我坐起来,让我锻炼双腿的肌肉。
我也总是很配合。
但我有自己的脾气和骄傲,每当爸妈说起我的受伤经过,我都会有些不开心。
住院期间,陆崇几乎对我寸步不离,也会每天给我灌很多很多鸡汤,告诉我要主宰自己的负面情绪,要战胜它,克服它。
整天絮絮叨叨,像唐僧念经。
我总当他空气。
他倒也不介意我的冷淡,我实在憋不住了:“我总算深切体会了俩成语的含义!一个是阴魂不散!”
“那另一个呢?”
“我上辈子是不是欠你的?!”
“这不是成语是句子。”
这是重点吗?我服了:“......我管他是不是成语,我只想知道你葫芦里到底卖什么药?”
“那得看你想要什么药。”
我咆哮:“**!有没有?”
“**没有,但鸡汤管够。”
神经病吧!
后来几天,陆崇甚至变本加厉,将工作也带到病房里,护士**羡慕地对我说:“你男朋友对你可真好。”
“他不是我男朋友。”
我淡淡地笑了笑。
看他在病床忙前忙后地伺候,竟然有点感动,但很快脱离出来。
我很清楚自己的处境,现在他对我的体贴入微,不过是一场镜花水月的梦境。
终有一天,他也会厌烦。
回过神来的时候,他趴在我的床边睡着了。
他的电脑开着,上面是我看不懂的项目概念图,听我妈说他是装修设计工程师,设计风格大胆前卫,本来在国外混的风生水起,却在事业最盛时期回国。
我也不明白,这样一个钱途无量的业界精英,究竟抽了什么西北风,执意每天照顾我一个阴晴不定的残疾人。
病房里格外安静,我看着他,我屏着呼吸凑近,想看仔细一点。
很奇怪,即使他和陆燃有着一张一模一样的脸,但我也能一眼认出。因为他骨子里散发出来的温润和修养是独有的。
别人模仿不来。
窗外的阳光打在他的睫毛上,他的睫毛又长又密,所以眼睛总是显得很幽深,难得这么近距离地观察他,我一面留恋,一面又担心他会突然醒来。
我盯着他的睡颜半天,发现他眼底阴影明显。
鬼使神差地,我竟然有种想要伸手摸一摸的冲动。
手伸到一半,陆崇却突然睁开了眼睛,我们的视线猝不及防地撞到了一起,我吓了一跳,火速将手缩回来,他几乎在同时抓住我的手腕,一时间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半晌过后,他低沉的声音低低地滑入耳边,“这种事情,似乎都是男生主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