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哪天去?”
裴山耐着好性子,平静地询问她的意思,仿佛是再客气不过的人。
姜轻雪想到上辈子阮洵期为她做的一切,心里就软乎乎的,只想快些再见到他,上回无意间匆匆见他一面,都没机会同他说上话。
这次可不能白白错失机会。
“明天,可以吗?”
姜轻雪仰着脸眼巴巴望着裴山,渗水的乌眸濯濯清润,黑色的眼珠格外分明,满眼都是谨慎小心,好像生怕惹了他不高兴。
若非裴山认识她多年,也会觉得她这样纯白柔软的眼神看着旁人是一种引诱。
她可能不知道自己这种依恋的姿态,有多楚楚动人。
裴山心里的恶念在翻涌,极度平静的表面下是已经快克制不住的摧毁欲,他淡淡朝她投去一眼,温声吐字:“好。”
他表现得就像溺爱妹妹的兄长,予求予给,仿佛不会拒绝她的任何要求。
裴山也想看看她到底想做什么。
灵山书院和她没什么关系,她的弟弟也不在那里念书。
而姜轻雪的脑子又不像是能想到以退为进、欲情故纵这种烂俗招数的人。
如果真的是这样,他亦是心甘情愿。
姜轻雪山言笑了起来,柔和的眉眼漾着浅浅的笑意,比起春日里绽开的花还叫人垂涎欲滴。
裴山看见她脸上赏心悦目的笑,心里竟是跟着笑了笑。
她可能还小,什么都不懂。
也许她并不知道她对他的依赖,是什么感情。
“谢谢表哥。”
“不必客气。”
赵景淮望着裴山眉间渐渐放松的神情,忍不住在心中感叹,这么短的时间,他怎还越陷越深了?
他此时看着小郡主的眼神可半点都不清白,不像上次那般端着无动于衷的冷态。
他打断了两人之间平静的气氛,“我弟弟也在灵山书院念书,不妨明日一起去看看?”
裴山不太愿意,他看向赵景淮,问了一句:“你那个庶弟?”
赵景淮除了上面有个嫡长兄,府里还有几个弟弟妹妹,“嗯,父亲和长兄一直都夸他聪慧。”
裴山默不作声了片刻,他用冷淡的语气提起:“你不是一向都不怎么与他往来?”
赵景淮轻描淡写:“反正这两日也无事可做。”
少年将军,桀骜不驯。
说话处事比起旁人也更肆意妄为。
裴山心不在焉的,他是忽然想到了母亲说的话,若是姜轻雪往后找到两情相悦的小郎君,届时他最好帮忙掌掌眼。或是他身边若有合适的青年才俊,亦可以帮她牵线拉桥。
皇室之女的婚事,如今往往都不能自己做主。
她父亲只不过是个手无实权的闲散王爷,待她过了明年的生辰,无论如何都会帮她准备婚事。
与其闭着眼睛随便选,不妨从他身边挑一个可靠又稳重的良婿。
裴山当时听了不仅觉得荒谬,还很可笑。
母亲反而提起了他身边这些人,宋砚璟已经过了弱冠之年,尚未娶妻,也不曾听说他看上了谁家的姑娘。
还有赵景淮,潇洒乖张,但是看着会是个疼人的。
裴山敷衍了他的母亲,只说会再看。
他并不认为这几个人会愿意娶姜轻雪。
对他们来说,都很麻烦。
可是现在。
他却不这么想了。
裴山语气淡淡:“明日再说吧。”
他又直白的提醒::“你该回去了。”
赵景淮和裴山不一样,想做什么,当下就一定要去做。
在雍城的时候,他差点叫人给弄死了。
他知道是谁派来的杀手,也知道有人不想让他活着回京城,账本上关乎到太多人的生死。
赵景淮以为自己不怕死,毒箭穿胸,意识昏沉。
他想到的不是自己的家人,眼前朦朦胧胧浮现着她的脸,记忆被拉回了许多年前的冬天。
大雪纷飞,满园的梅花香。
小郡主记错了上学的日子,以为自己迟到了鞋子都没穿好匆匆忙忙跑到来上课。
不敢走国子监的正门,便胆大妄为爬上墙头,却不敢从墙头跳下来。
她那天穿了身石榴红衫裙,系着雪白的斗篷,严严实实戴着兜帽,帽子上还有一圈白皙柔软的兔子毛。
她想忽然出现的小仙子。
无比漂亮,却又无比脆弱。
那天只有赵景淮看见了被困在红墙上的小郡主。
他原本可以当做什么都没看见,却鬼使神差朝她走了过去,“你跳下来,我会接住你。”
赵景淮大难不死,也隐隐明白了一些事情。
他回神,目光毫不避讳望着姜轻雪,他想她和几年前真的没有什么变化。
她还是那样,乖巧的惹人疼。
赵景淮在姜轻雪面前刻意收敛了平时在军营里的匪气,他没回答裴山的话,而是看着姜轻雪说:“我这次去雍城还给郡主带了点有意思的东西,改日送过来。”
裴山冷眼朝他望了过去:“她胆子小,经不住吓。”
赵景淮啧了声:“世子,这事儿你说了可不算。”
裴山很了解赵景淮,喜欢舞刀弄枪,送人的礼物从来没有哪一样是正常的。
不是野兽的腿骨。
就是金骷颅。
姜轻雪也知道这件事,她连忙摇头:“小将军,不必了。”
赵景淮往前两步,他望着她:“你真不要吗?”
姜轻雪还是摇头:“不用不用。”
赵景淮心里是有些失落的,不过小将军性格豁达,“这回就算了,下回我再送你。”
裴山已经非常不耐烦,叫来周述送客。
赵景淮离开之后,裴山依然有点心浮气躁。
男人平静望向姜轻雪,默了稍许,他意味不明提醒道:“赵景淮没什么好算盘。”
姜轻雪虽不明白裴山为何要对她说这个,但她习惯性点点头:“哦。”
上辈子,裴山也经常抱着她说起旁人的坏话。
说宋砚璟的心肝脾肺全是黑的。
还说每个死在赵景淮手里的人都是被他折磨死的,杀人从不给痛快。
“你记住了就好。”
“我知道的。”姜轻雪敷衍他:“表哥,我都听你的。”
裴山脸上的冰冷逐渐融化,他很满意,很愉悦。
只要她一直都这么粘着他。
—
第二天就能去看阮洵期,姜轻雪竟有些失眠。
她抱着被子在床上翻来覆去都睡不着觉。
那年阮洵期不知被用什么罪名被裴山丢进大理寺的牢狱里,姜轻雪为了去见他一面,求了裴山很久很久。
膝盖跪的时间太久,即便锦被已经很是柔软,青红的痕迹还是很久没消。
尽管如此,裴山也只给了她半柱香的时辰。
她去到地牢里,看见阮洵期的脸就掉了泪。
阮洵期好像都不太会说话了,还反过来想要安慰她,叫她不要哭了,眼睛会肿。
他越劝,她哭得就越厉害。
裴山为此还生了很大的气,姜轻雪也不在乎他生不生气,她埋在裴山的肩膀上掉眼泪,狠狠咬住了他的肩膀,生平第一次觉得难以活下去:“裴山,你杀了我吧。”
她不想要有人为她受到伤害。
裴山捏住她的下巴,好想知道她在想什么:“他身上的刑不是我动的,是宋砚璟下了死手。”
裴山碰了碰她的脸:“宋砚璟恨毒了他。”
她脸上的泪像流不完。
姜轻雪想着这些事竟然沉沉睡了过去。
翌日清早,天光微微露白。
姜轻雪就起了床,梳洗打扮,又用了早膳。随后就乖乖等裴山来接她。
快到午间,裴山才领她出了门。
姜轻雪今早特意画了妆,涂了口脂,又换上了新做的裙子。
她出门前照了好几回镜子,越看自己越觉得好看。
裴山一见她,就看出来了她特意打扮过。
娇滴滴的小女郎。
很快就到了书院的门前。
裴山先下了马车,姜轻雪跟在他身后,他朝她伸出手,她没有接,“表哥,我不是小孩子了。”
裴山主动握着她的小手,贴近的那个瞬间,他的目光不小心掠过少女白皙的颈窝,再往下就是不该看的地方。
他面不改色扶着她下马车,说:“前些天你才绊了门槛。”
姜轻雪很快就把手抽出他的掌心,她认真解释道:“那是我不小心,我没看路。”
裴山心不在焉嗯了嗯,心里还在想刚才的触感,她的手很小,骨头捏起来好像都是软的。
书院里都是男子。
她若这样进去,不大合适。
裴山替她戴上帷帽,藏起了她漂亮的小脸。
姜轻雪不情不愿,她擅自摘下了帷帽:“我不去他们上课的地方,不用如此谨慎,而且他们都是读书人,明仪懂礼,也不会来冒犯我。”
裴山抬了抬眉,对她这番说辞显然不买账:“戴好。”
如今民风开放,但书院里都是年轻男子。
说不准就有不知死活、不知天高地厚穷酸书生觊觎金枝玉叶。
裴山不愿意。
姜轻雪咬咬牙,伸手轻轻扯了扯他的袖子,她得微微仰着脸才能对上他的眼睛:“表哥,你在我身边,我很安心。”
她若是戴着帷帽,姑且不说丑,这样都不好找阮洵期说话了。
她带着点委屈,轻声说:“我不喜欢这样。”
裴山沉默良久,抬起指腹轻轻蹭了蹭她漂亮的眉眼,她真的很擅长讨他的欢心。
他当然不知道,姜轻雪对他说这么好听的话,是为了另一个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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