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喜喝茶,更不喜她屋里香甜暖融的气味。
只是,听书庭说,林琰甚少来青楼,这女子如何认得他,认得我。
「听说将军幼年家道中落,一路颠簸流离至边塞,路途遥远,亲人相继去世,边塞苦寒,军营又诸多不便,定吃了不少苦吧。」
这世道,多的是家破人亡,妻离子散之辈。
京都至边塞,虽不如洛阳锦衣玉食,可那一路比起同行衣不蔽体,食不果腹之人,已算幸运。爹娘生前宠我爱我,兄长们也都扶持挂念我,即便身处军营,将领们都是叔伯辈,久经沙场,听我调遣,虽有不满,却从未背离于我。
我已经足够幸运。
「将军心志非常人所及,于苦寒之地坚守数年,可世上大多数人,一朝生变,稍不如意,便怨天尤人」
「我穿金戴银,屋内陈设奢靡铺张,将军不会看不起我吧」
她言谈举止并不轻浮,有些愤世嫉俗,反倒十分真诚。
烹茶煮酒的手艺极好,我站在屋外,已闻得阵阵芙蓉花香。
她熄了香炉,又开了窗。
我索性无事,便听她一叙。
祁阳侯府,她这身份入不得,若对林琰有真情,二人两情相悦,做个外室,我也不介意。
「你如何认得我?」
她只笑不答,一双猫儿眼,妩媚又漂亮,面若桃花,风姿绰约。
我居然真信了书庭。
她屋内放着一把古筝,用的是上好的紫檀木,想来精通此技。
林琰在京中广负盛名,便是从未去过妓馆,有几个颇有才情的红颜知己,实非难事。
既认得林琰,那认得我也不奇怪了。
她从橱柜取了一副新的茶杯,倒了两杯,一杯给我,一杯自己先饮了。
我喝惯了白水,也不是能坐下品茶的性子。
或许是眼前女子心思玲珑,看向我时,温和无辜,神态瞧着仿似有许多话要叙,我接了。
入口微涩,花香很淡,似乎顺着喉咙进入了胃肠。
不似想象中的甜腻,反而清新淡雅,回味无穷。
「将军入城那日,我自广济寺回城,我们在城门下见过一面,将军许是不记得了。」
入城那日,我并未着兵服,骑马的女子,大周没有一万也有数千。
「那日烟雨纷纷,行人神色匆匆,唯有将军停在城门下,望着城墙上的斑驳,不知在想些什么,我那时好奇,一个女子,何故立在雨中,蓑衣斗笠全都不戴,便停在远处看着。」
「将军看了很久,久到我觉得无趣,吩咐了车夫进城」
「或许是最后的好奇,进城之时,我撩开车帘看到将军划破手掌,将血洒在了城墙下,所用匕首上刻了秦字」
父亲毕生所愿便是天下太平,将士回家,再无战争,我没能收敛到他的尸骨,便只能以至亲之血,告慰他的在天之灵。
「我来自梁州洛交县,父亲是当地有名的商贾,自小也是锦衣玉食长大,可一场战乱,什么都没了,我与母亲一路逃到京都,却又遇上了牢狱之灾,母亲为救我,撞死在衙门口,我为复仇,自卖自身,如今大仇得报,只余一件憾事,望将军成全。」
我抬眼仔细打量她,唇红齿白,眉眼如画,生得一副花容月貌、我见犹怜之姿。
可她为了复仇,竟狠的下心入妓馆,性子如此刚烈,日后若林琰负了她,只怕永无宁日。
「我与你素昧平生,又能成全你什么?」
她自贴身衣物里拿出一个破旧的护身符,颜色发白,缺了个角,上面的绣线还是脱落之后新补的。
「七年前,我们逃难至府谷县,彼时天气闷湿,蚊虫肆虐,我染了病,奄奄一息,同行的族人怕被我传染,将我与母亲抛弃了。母亲只能跪在路边求救,后来,有位小公子给我治了病,还留下了这个护身符。」
「小公子没留姓名,母亲也忘了问,只记得随行的马车上插了旗子,上书秦字。彼时战乱,车队随行必不是小门小户,我查证过,只有祁阳侯在那个时候途径府谷前往洛川。」
「如今祁阳侯满门只剩了将军一人,烦请将军帮我看看,这是哪位公子的,我虽入了风尘,也懂知恩图报,清明寒食祭拜恩人时,至少有个牌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