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一瞬，兰殊就隐去了眸中的阴翳，再一抬头，依然是一副无辜又乖巧的神色，委屈地“唔唔”了几声。

“好好说话，不要……拿腔作调的。”裴望皱眉，满脸的一言难尽。

【什么毛病，夹的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鱼思遐：“……扑哧。”

她的肩膀不住地颤动。忍不住，真的忍不住。叫你在这儿装腔作势地装可怜，看，翻车了吧！

鱼思遐这两天在裴望身上次次翻车，终于见到别人吃瘪，心里别提多痛快了。

【演技真不错，换别人高低得被骗过去，还好我道心坚定技高一筹，鉴他区区一个小绿……小红茶都不用睁眼。】

小红茶：“……”

他可怜巴巴地看着裴望，裴望又是一阵恶寒。兰殊努力调动周身灵力，终于勉强冲破了禁言，声音都有些沙哑了：“姐姐，你不喜欢我就不这样了，但是别再禁我言了。”

“我昨天光顾着找姐姐叙旧，耽误姐姐做事，就让我在姐姐身边略尽绵力吧，不然我真的会良心不安。”兰殊看起来真诚极了，语气也平和正常了许多。

【信你个鬼，你长得就不像是有良心的样。】

裴望依然不吃这套，但好在听起来不那么让她难受了，话语间也不再做戏卖惨，便没再管了。

他们不熟，又是平辈，随便禁别人的言怪不礼貌的。

“你只能跟着，不要出手。”裴望说。

【反正拒绝你你也会偷偷跟过来，还不如把你放到明面上。】

兰殊在心中苦笑，以前明明是个很容易相信别人的笨蛋，现在却是满肚子戒心，还是以前可爱一些。

他心中有些挫败。兰殊对自己的演技一贯很有自信，对他来说表演就像呼吸一样，是顺手拈来、无需思考的刻在骨髓中的本能，就像是保护色，除了同类，鲜少有人能识破。

他的裴望姐姐显然不会是他的同类。与七年前日夜相对、抱团取暖时的裴望不同，那时的裴望自身难保，却一遍遍地鼓励他——活下去，坚持住。但现在的裴望浑身散发着疲惫与暮气，仿佛对一切都厌倦透顶，绝不会分出半点力气矫饰自己。

尽管后来裴望也无法再像一开始那样强打精神作出乐观的样子，变得像他见过的许多濒死之人一样绝望麻木，但好歹还有一股信念维持着，然而现在就像是一切支撑她活着的都被抽空了，却不得不活下去，因而心生怨怼。

是了，因为同生共死咒。如果她死了，自己也会死，裴望知道他想活，所以勉强吊着自己的命，不去主动寻死——但有死的机会却也不会放过，就像之前在秘境中，看到师兄师妹被上古法阵所困，便毫不犹豫地冲过去破阵替死。

兰殊恰好也在秘境中，担心裴望真的会死于反噬，便在暗处分担了三分之一的冲击。

再多就不行了，再多他也非死即伤。饶是如此，兰殊也还是虚弱地躺着休养了一些时日，险些被冲破咒印的怨鬼们反扑分食，而直接承受了大部分反噬的裴望却很快就恢复如常，汹涌的灵力充盈到顺着同生共死咒加速修复了兰殊的身体，还因祸得福能够听到裴望心中所想。

这可真是与她的意志完全相反的，生命力极强的躯体，令兰殊想起远古神话中的神使，得天道与诸神祝福，受世界本源之火淬炼，在完成使命前身躯都不死不灭，连灵魂都在烈火中熔炼成纯净无瑕的宝石。

这样一个人，一个在浮世苦海中挣扎，被七情六欲折磨得万念俱灰的、仿佛一捏，心就会像干瘪的糕点一般粉碎成灰的、软弱的凡人，与神话中坚不可摧的神使相差甚远。

说曾经那个被泡在血池里还是拼尽全力活下来的小女孩是神使，兰殊倒是会相信。

她的师尊，她口中那个慈爱温柔的好师尊究竟做了什么，才能把那最后支撑着她的信念也摧毁得不复存在？

兰殊愈发好奇，心中却说不出地遗憾。

早知如此，当时就该带走她，或者干脆将她身体炼成尸傀，灵魂拘为魂侍，让那个温柔又愚蠢的女孩永永远远地陪在他身边。

反正都是受苦，兰殊相信在他身边做不用思考的死魂要比如今这样死气沉沉地活着更快乐。

察觉到身后的阴暗情绪，裴望背后发凉，不禁暗骂一声。她就知道这死小子没憋好屁！

但在裴望说些什么之前，鱼思遐先开口了：“兰殊道友，麻烦你往前走些，我家师姐不喜欢别人在她身后。”

裴望那黑洞洞的眼眸亮了一瞬。

那条一贯惫懒的好感条忽然大步向前涨了一格。

【谢谢你！！！！真的！谢谢你！！！】

裴望无声嘶吼，在心中热泪盈眶。

这一瞬间，她原谅了鱼思遐这两天所有的冒犯。

兰殊：？！

他面上笑意不改，心中却咬牙切齿起来。

鱼思遐没有去看身后裴望感激的眼神，她轻轻地露出笑容，杏眸中闪烁着奇异的光彩。

看，只要找对方法，就很简单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