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虫不似白日胆怯,晚上它们肆无忌惮的鸣个不停。
姜梨躺在摇椅上,扇着蒲扇惬意的数着天上的星星。
单林生插上后院的门栓,拍打着衣服上的尘土,抱着手臂靠在凉棚的柱子旁,冷眼看着她,“你就这么轻易地相信他说的了?”
“自打我来昊都的这段时间,他确实没有害过我,只是一直在利用我,所以我有理由相信他。”
单林生见她道理都懂,又甘愿深陷其中,眉眼间浮上一层戾气,“我看你是被他的美色所迷吧!”
姜梨云淡风轻的坦然道,“你也不赖!”
单林生闻言突然呆愣住了,当他明白过来姜梨话里的意思,再看到她嫣然含笑的脸,面上不由得一红。
他别过脸去,毕竟他亲眼在那群人里见过程闫亭,让他一下子相信他是自己人有些难,就像程闫亭听说单林生与此事无关时的态度一样。
姜梨打着哈欠,面上有一丝倦意,“人活着的根本不就是相互利用吗?各取所需而已,何必斤斤计较。”
单林生放下手臂,扶着双膝坐下,“我就是觉得他堂堂一个将军家的二公子,至于这样深入敌后,为自己家族谋出路嘛!”
“是在说穆二公子吗?”霍楠冷泡了一壶洛神茶,端出来放在案几上与大家共饮。
单林生凑过去找认同的问,“霍楠,你觉得我说的有没有道理?”
霍楠给他们几人都倒了茶,挠头道,“皇位之争,皇子们争的是生死,朝臣们争的是家族命运,千百年来戏文上不都是这么写的嘛!可叹我们这些人,没投生在那样的人家,体会不到他们的苦楚。”
单林生喝茶像牛饮,嫣红酸甜的茶水一口喝下去,酸的他直蹙眉,索性放下茶盏不再续杯,“那这么说,你觉得他说的可信?”
“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姜梨摇着蒲扇坐了过来,拿起茶盏劝道,“单掌门不妨往后看看,如果他真的不是好人,到时再杀了他也不迟!”
“你舍得杀他?”单林生像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
冷溪端了盘蜜饯出来,听到这话忍不住反问,“我家**为什么舍不得?”
单林生讪讪的抿了抿唇,尴尬道,“我以为他们是那种关系!”
霍楠和冷溪听完忍不住哄笑,感慨他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
两日后,坊间不知从哪里得来的消息,说是西山上的事是南越人所为,皇上听闻此事龙颜震怒,两国要开战的消息传得满城风雨。
隔壁包子铺掌柜家的小孙女这几日得了风热,姜梨平日里承蒙他不少照顾也是为了与他方便,在铺子里熬好药直接让孩子喝下去,免得回去还要他们自己起锅熬药。
这几日都是包子铺掌柜家的媳妇带着孩子来姜梨铺子里,小坐一会儿顺便等着喝药,间隙时闲聊起城中的传闻。
“听说咱们和南越要开战了,秦掌柜得早做打算!”
姜梨往泥炉里添着炭,侧目问,“咱们这是帝都,应该很安全吧!”
那年轻妇人轻拍怀中的女娃,“昊都自然安全,我说的是粮食!这两日城中家家户户开始囤米,粮价疯涨,前几日我们也抢了几石,秦掌柜快些下手,不然到时想买都买不到。”
姜梨蹙眉小声问,“这消息可靠吗?”
“别管可不可靠,先买些吧!听说北方大旱,今年入秋未必会丰收,仗一旦打起来,朝廷还要征调,到时市面上能有多少粮卖给我们这些百姓!眼下管它陈米新米,总比到时没有吃的强。”
姜梨听劝的点了点头,“那明日一早我让伙计去买些回来。”
药炉里徐徐冒着热气,姜梨将药汁滤过纱布端给孩子母亲,那药实在苦,她怕孩子哭闹,又准备了蜜饯和饴糖。
吃过了几贴药,孩子的病已经好得差不多,包子铺掌柜全家对姜梨的医术赞誉有加,乐康堂的名声被他们口口相传也越来越大。
程闫亭来找姜梨的时候,正巧看见她送那对母女出门。
“你说你这人也挺有趣!平日里口口声声说自己是制毒杀人的主儿,这治病救人也没见你含糊。我听说西山那些经你手医治的伤者,伤势恢复得极快!”
姜梨招呼他进去,入了后院才道,“你还说呢!你都不知道我用了多少好药进去,就你们朝廷给的那点银子,还不够我辛苦配药的工钱!”
“是!”程闫亭附和道,“药王谷向来是一药难求!再加上巫医传人亲自制出来的药,更是价值千金。但谁让咱们大**人美心善呢!”
他谄媚逢迎、纨绔之态尽现,恰巧单林生往前面送炭,从他们身旁经过,听到这话忍不住恶心,鄙夷的白了他一眼。
程闫亭看到他时,态度也随之急转而下,蹙眉不悦,“他怎么还在这儿?”
“你不是说你势单力薄嘛!给你添一个帮手进去!”
“就他还能当帮手?”程闫亭嫌弃,“不给我添乱就不错了!”
人家偏偏赖在昊都不走,这个帮手程闫亭不想要也得要。
“我听说,云秦和南越要打仗,这是真的假的?”
程闫亭摇了摇头,“这我还真没听说!但刘之尧昨日上表说断剑张这件事是南越人干的,陛下听完很生气!”
“可坊间的粮价已经乱了!你们陛下也不出来安抚安抚民心!方才隔壁包子铺家的媳妇还劝我赶紧买粮呢!”
程闫亭垂眸点头,“如果你打算在昊都长住的话,是该买一些,如今的形势不好说。”
姜梨好奇地问,“皇上不怀疑你们穆家了吧!”
“如果真要打仗,他还指着我们穆家军替他上战场呢!再有想法,这个时候也得放下了!”程闫亭怨怼的哼笑了一声,“用人脸朝前,不用人脸朝后,翻脸比翻书还快!”
姜梨颇感惊诧的看着程闫亭!
程闫亭纳闷的问,“你为什么这么看着我?”
“难得听你说你们家皇帝的坏话!”
程闫亭自觉失言,忧愤的转移话题,“对了!我来是来通知你,华瑶求了太皇太后,放她出宫去城外安和寺祈福,她想邀你同去!”
“太皇太后?”
姜梨关注的重点总是有些奇奇怪怪,程闫亭不由得蹙眉,“对啊!太皇太后!怎么了?”
“多大岁数了?”
“八十多了!”
姜梨感慨,“高寿啊!”
想来她是个医者,对于病症、寿数都感兴趣了些,“她是个心宽慈爱的老人家!我幼时丧母,她听说了此事,还将我和我兄长接到宫中小住了一段。我表哥小时候的玩具,都被她拿来送给了我。”
姜梨看他陷入回忆,不忍出声打搅。
片刻之后,程闫亭回神,长舒了口气,“行,我先回去了!你准备准备,明日一早我来接你。”
第二日,姜梨安排单林生去买些粮回来,刚一回头就看见有辆马车停在乐康堂门口,后面有随行的女使和小厮。
程闫亭掀开窗帘,“来,上车!”
姜梨提着裙子,弯腰进入马车,朝华瑶见礼,转脸问程闫亭,“你今日怎么没骑马?”
“这么热的天,骑马还不得晒死!”程闫亭懒洋洋的从面前桌案上的瓷盘里拿了一粒冰镇葡萄扔进嘴里。
见他这样,华瑶早就习以为常,“我二表哥是这天底下最知道冷热的人,无论走到哪都能把自己照顾的极好!”
姜梨跟着笑了笑,但总觉得少了点什么,“此行只有我们三个吗?”
“我兄长在军营里练兵,等他忙完了直接过去。”
华瑶这么好的出宫机会,如果见不到穆怀屹,姜梨都暗自替她可惜。
这礼教下长大的女娘,受限太多!
他们所要前往的安和寺,处在群山环抱之中,高高的台阶直通肃穆的朱红寺门,寺内古树参天,青石板下满是青苔;山风拂过,树叶发出沙沙的响声,檐角上悬挂的青铜铃铛在此间清脆悦耳。
华瑶微服出行,没有安排人清退百姓,今日正是初一,来此处进香的人颇多,大殿内莲花座上的金身佛像,在缭绕的香火中闪着金光。
姜梨从没进过寺庙,学着华瑶和程闫亭的样子跪在拜垫上许愿上香,可她又没有什么愿好许,双手合十睁着眼睛打量着周围。
姜梨应是这殿中进香的善男信女中,最纯粹的一个!
一炷青烟,一声梵响,香火缭绕,在佛门圣地,自有一番禅意。
他们三人跨出后堂的门,有一条林荫路,两侧的墙壁上是前任住持亲手篆刻的经文,上面还残留着斧凿的痕迹。
前方郁郁葱葱的树枝上挂满了祈福的红布条。
华瑶欢喜的提议,“舒言!我们也去挂一个吧!”
姜梨不知那是何物,爽快答应。
她们各自领了红布和毛笔,伏在案上书写。
姜梨握着笔盯着布条苦思冥想,一时之间不知该写些什么好。
程闫亭悠闲地摇着折扇走她身后踱步过来,见她迟迟不下笔,出言提醒,“再不落笔,就要斩卷了!”
他见姜梨反复在砚台里舐笔,歪头问,“怎么?是愿望太多,还是没什么愿望可许?”
“你觉得呢?”
程闫亭抬头看向远处同样踌躇的华瑶,嘴角不禁勾笑,“是你的话,我觉得应该是没什么愿望可许!”
姜梨哼笑了一声,“算你了解我。”
“我帮你想一个!”程闫亭大方道。
“许愿还有帮忙的?”姜梨抬头看他,“我这是第一次来寺庙,你可别诓我!”
“谁让你自己不争气。”
程闫亭收起手上的折扇,绕到她的背后,一手按着布条一手握着她的手,在红布条上一笔一划苍劲有力的缓缓写道,‘愿山河无恙,人间安泰!’
姜梨看着这几个字,不禁笑了笑,“你这是发宏愿啊!”
程闫亭替她拿走手上的毛笔,放在旁边的笔山上,“去,挂上去吧!”
姜梨拿着布条起身,看见华瑶也在那冥思苦想。
“诶!你要不要去帮帮她?”
程闫亭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摇了摇头,“她跟你不一样!她是非人力所能及的事太多,而布条又太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