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衣衫不整地被丢出大殿,一时间传得沸沸扬扬,路过的阉人骂我恬不知耻。
江不归却只是笑笑,眉宇间带着些我不懂的情绪,“公主太过心急,下次莫要莽撞。”
我瞥了瞥嘴,顺手拿走他手上水壶。
江不归做着洒扫、给花草松土的活计,整日与尘土作伴。
起初,我嫌弃他一身脏污,可渐渐地,我发觉,灰尘只会沾染他的衣衫,那如玉的面容竟愈显出尘。
就好像,原本的他是光华四溢的。
我好奇,“江不归,你为何会进宫?”
他握着锄头的手微微一顿,却眼带柔光地看向我,“因为你在这里。”
嘶,我抖落身上的鸡皮疙瘩。
论如何搪塞的悄无声息。
他忽然放下锄头,解下外裳披到我身上,“天冷风寒,别冻着了。”
其实我不冷......
他似乎察觉到我神情不自然,体贴地给我找了借口,微弯的嘴角笑意丛生,“我身上有些热,劳烦公主替我照看衣物。”
我下意识拢了拢衣裳,跺了跺脚。
暖和多了。
江不归照看御花园的一亩三分地,骨节修长的双手大力挥舞着锄头,不带一丝含糊。
没一会,额上出了细汗。
我拿起备好的帕子为他擦拭,隔着一层布,指腹触及滚烫的肌肤,我面上忽然热起来,他却恍若未觉,换着动作往我手心蹭。
他一定是故意的。
我猛地将帕子糊他一脸,一跳三尺远,不去管快要蹦出来的心口,“脏死了。”
江不归也不恼,只轻轻一笑,接住帕子,三两下擦去细汗,又拿起锄头干活去了。
未等心绪平静下来,忽然察觉一道视线,我扭头看去,未发现异常。
我只道自己疑神疑鬼。
可没想到,回去时便出了事。
江不归冲撞了连倾,水壶中的水不慎倒在明黄色龙袍上,留下大片暗黄,连倾难掩怒意,眉毛皱成了川字形。
“拉下去打。”
他轻飘飘的一句话,我便眼睁睁见江不归被架走,我忍不住攥紧手指,才能压抑住心底冲动。
有人从背后撞了他,可连倾却视若无睹。
是连倾有意为之。
连倾挑了挑眉,“怎么?心疼了?”
我装作毫不在意,“不曾。”
连倾又道,“那香囊不知被谁弄丢了,西棠手巧,可愿再做一个?”
“自然是愿意。”我毫不犹豫便回答了。
他在逼我,离开江不归。
若我一直在江不归身边,今日之事便只是开始,连倾的性子,没有什么是做不出来的。
江不归一个小小阉人,只能受他宰割。
我不能眼见他为我丧命。
目送连倾离开后,我直接奔向慎刑司,方才越过大门,我便听见了哭喊声,或凄厉,或沙哑,钻入耳膜,我只觉心神不安,忽然有些不敢去看。
他身子不算硬朗,如何扛得住慎刑司的刑罚。
一阵眩晕袭来,我险些跌倒。
一双手稳稳将我接住,待我缓过来时,撞进江不归担忧的眸子,“好些了吗?”
我并未回他,连忙绕着他转了一圈,见他身上并无血迹,方才松了口气。
仔细一想,却觉出不对,“他们没打你?”
未等他回话,忽见一男子走来,眉眼锋利,身量魁梧,腰间挂着慎刑司的掌事腰牌。
与记忆中的人重叠,我一眼便认出了他,“蔡息。”
八年前,他是慎刑司的刑官,小小年纪,却浑身戾气,心狠手辣,我还与他动过怒,不想现在竟摇身一变,手握慎刑司大权。
蔡息弯腰行礼,“多年不见,当年要多谢公主骂醒我。”
我清了清嗓子,端起公主的气度,“无需介怀。”
他起身时视线短暂望向身侧,开口解释,“此人是公主的人,往后还需多加小心。”
我颔首道谢。
时候尚早,做戏需得做**,蔡息将我二人请入一间刑房,“委屈二人稍待。”
房门一关,我当即甩开他的手,“你要骗我到几时?姜唯!”
蔡息不会为我铤而走险,可他会为了姜唯违背圣意。
当初,我与姜唯日日相伴,他教我弹琴,为我解闷,父皇骂我不知上进,有违礼数,寻了个由头在寿宴上责罚他。
我自是不愿,拦下蔡息,直望父皇,“父皇,他是因我受伤,才弹错了曲子,西棠回去便换了他,父皇莫要责罚他......”
许是一时心急,惹得父皇愈发动怒,他沉了嗓音,“礼不可废,将公主拉开。”
宫人将我拉开,我忍不住模糊了眼眶,被制住的姜唯还不忘朝我安抚一笑。
彼时,他不过才十三岁,还未长开,便称得上俊美,偏生还琴艺出众,便破格选为公主伴习,也因我被选于宴上弹奏。
锋芒太盛,注定不得长久。
粗壮的鞭子落在他身上,留下一道道血痕,白色衣裳很快染了血,他并未呼痛,只低头隐忍,额角冷汗直冒,那双细长的手紧紧攥着。
琴音缭乱,我曾触碰过那双手,不过轻轻一触,便急忙抽开,不愿被他发觉。
我是公主,我喜欢一个琴师,我不觉丢人。
可我不能与他在一起。
琴师,于父皇而言,是卑贱之流。
我怕被父皇发现,也怕被他发现。
在他眼里,我是高高在上的公主,他费心费力教我弹琴,日夜相伴,却从未对我有别的意思。
而我却沉溺琴音,耽于琴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