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后的第三年,我父母给我烧了个男人下来。
不是那种点不了睛的纸人。
而是一个真真切切活过的男人。
01
宋随面相看上去不过二十出头,面容清秀,明明和其他人一样面色苍白,他却比旁的鬼要多一分生气,一看就没死多久。
“不不不,一定是搞错了。”我冲来送人的孟婆**摆摆手。
我父母都是知识分子,怎么可能作出给我配冥婚这种缺德的事情?
“没错啊,许尧尧,就是你的。”孟婆**把上头烧下来的纸往我面前一摊,逼着我认命。
“可是……”我还想说些什么,孟婆**把宋随往屋子里一塞,嘴里念着她还有很多单子要送,扭头就走。
“……”
“呃,宋随是吧?你先进来坐吧。”
我已经死了三年了,阴间有规定,必须得等上边有血缘关系的直系亲属放下一切向前看才能去投胎。
可我是独生女,死的时候二十四岁,父母放心不下我,身体也没有办法再要一个,导致我成了阴间的钉子户。
不过好在正是因为我父母放心不下,所以每个月都会给我烧不少纸钱下来,现在我是钉子户+小富婆。
宋随倒是乖巧,听了我的话也不吭声,我指哪他坐哪。
“怎么死的?”
“淹死的。”
“死了多久了?”
“没多久。”
我一问他一答,就算是了解了。
和我预料的八九不离十,死了没多久,还是淹死的。一股凉意攀上脊背,我脑海里不自觉就有了宋随被人按在水里的画面。
这孩子也可怜,大好人生才刚刚开始,就被这么对待。这么个不光彩的死法,想来他父母也不会给他烧纸了。
想到这,我拉住宋随的手拍了拍,眼含热泪:“你放心,跟了我,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当天晚上,我就花重金托梦给了我妈。
“妈,你怎么想的,我都在下面这么久了,你还给我……给我搞个男人来?”我有些恨铁不成钢,这么突然塞过来,换谁都会没有心理准备的。
“尧尧啊?我烧的你都收到了是吧?你安心,那可是妈精心挑选的,保证你喜欢。”我妈一脸沾沾自喜,完全没有违法犯罪精神。
“你知不知道你这样的行为很不对,你这是毁了他啊!”
“毁了怎么了?我姑娘那么漂亮,他又不吃亏。”我妈理所当然。
“你……”我还想骂些什么,梦境被切断了。
托梦这个功能好是好,唯二的败笔就是有时间限制和太贵了。
早知道先骂两句了。
02
阴间的生活和上面没什么不一样,换句话讲,我过得一样摆烂。
可是早上睁眼看到被扔在次卧的宋随已经在客厅坐的笔直,我昨天晚上吃空的零食袋子,装满的垃圾桶,全部都被清理的干干净净。
“都是你收拾的?”我忍不住吞了口口水,这个整理能力,和我妈有得一拼。
“以前在家常干。”宋随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脑勺,苍白的脸好像粉了点。
被配冥婚,在家常干活,再看他那一身健壮的肌肉……
不知道我妈给他们家多少钱,我已经有了我不配的想法了。
“你以后不用做这些了,你被许给了我,多少是受了点苦头,但是以后!我绝对不会亏待你。”我心疼地拍了拍宋随的肩膀。
说来奇怪,这阴间其实不少有配冥婚这种事情,可是那些人,下来了就大哭大闹,这个不服那个不愿,还有的一头往轮回井撞。宋随实在听话的过分,我都怀疑我父母是不是给他洗脑了。
但是抬眼去看宋随的模样,我承认,我有罪,我心里竟然有“爸妈洗的好”的想法,罪过啊罪过……
“姐姐,怎么了吗?”宋随一声姐姐唤回了我的神,还叫了我一声鸡皮疙瘩。
“没事没事。”我强装镇定,“你跟我出去一趟。”
阴间婚配也不是随心所欲的,昨天宋随是被送货上门的,没来得及,今天还得去阎王爷那儿登个记,绑个结婚证。
但是我忘了一个事,孟婆**,是阴间出了名的大嘴巴。
一直以来冥婚大多是送个女人下来,宋随一个爷们,是头一回。
不出门还好,一出门我就发现不对劲了,一路上有人对着我们俩指指点点。
现在全阴间都知道,我,许尧尧,爹妈送了个帅气男人下来给我。
“哟,尧尧,艳福不浅啊。”阎王爷上下打量宋随两眼,露出不怀好意的笑。
“说什么呢,办你的证。”我被人看了一路,羞得脸红脖子粗。
“那边拍照。”
“拍什么照?”我皱眉,以前怎么没听说过还要拍什么照。
“新出的规矩,两个鬼想扯证,都得拍照,这是跟上面学的。”
我嘴角抽抽了两下,怎么净学这些面子功夫。
五分钟后,我嘴角抽不动了。
我严重怀疑阎王爷副业是八卦记者。
“来,小伙子手搭尧尧腰上,亲密一点…对就这样,尧尧你别愣着啊,坐近一点…”他这幅样子,和影楼的工作人员没半点差。
一直到快门按下,我和宋随的上半身几乎贴在了一起,如果我们还活着,我也许都听得见他的心跳声。
“姐姐。”宋随出声,“拍完了。”
“嗯?……哦!”我立马直起身子,内心悔不当初。
想我一个青春黄花大闺女,白捡了个老公之后竟然这么丢人!
“尧尧,你这运气不错啊,小伙子真上相。”阎王爷满意地看着照片,吹了个口哨。
“去你……”我话还没说完,就被人打断了。
“哪里,姐姐才上相,比我好看多了。”
“……”
我妈从哪里找的小白脸,怎么这么会说话!!
03
扯了证回家,我和宋随就是持证上岗的阴间小夫妻了,想不到我死后三年还能讨到老公,说不激动是假的。
但是我没想到宋随比我还激动。
凌晨三点,我瞪着天花板听着我的房门转动然后被人推开。
换做那些刚下阴间的小鬼可能还会害怕,可我不一样,我已经在忘川河喂了三年的鱼,我的心早就和那忘川河水一样冰冷了。
“姐…姐姐……”是宋随。
我一口气噎在嗓子里。
“大半夜的,你往我房间跑什么?”我坐起身子,宋随站在我门口,怀里还抱了个枕头。
“我害怕……”
阴间的黑夜与人间不同,人间尚有一丝月光,可是那月光透不到地府来,阴间的夜,是一点光都没有的。
我按亮床头的灯,冲他招招手:“过来。”
宋随也听话,我招招手就到跟前来,我借着光去看他脸上的表情,眼眶微红,还泛了点泪光。
我忍不住心尖一颤,但还是稳住姐姐的作风:“你人都死了,还有什么好怕的?这可没道士收你。”
“姐姐……”宋随咬住下唇,睁着一双眼看着我。
“……”
我当即被子一掀,人一挪:“来,上来吧。”
真不是我见色起意,只是换个方向想一想,宋随本是人间不该亡的一条命,因为我,因为一点钱无辜命丧黄泉,下来了我还对他不好,我还让他害怕,那我还配做人……啊不是,那我还配做鬼吗?
可是宋随哭归哭,上床的速度可没耽搁半秒,我还没反应过来,他就已经躺到我身边,怀里抱着的枕头也正正立在我们俩中间了。
“姐姐你放心,我绝对不会超过这条抱枕的。”
嗯,很正人君子。
于是,第二天一早,我是在宋随怀里醒的。
那条“正人君子之线”的抱枕,被踢到了我脚边。
一时之间,不知道是谁先越的界。
“唔……姐姐早。”宋随醒的很是时候。
“早什么?”我反问他,“昨天不是说不会超过抱枕吗?”
宋随刚睡醒还有些迷糊,听见我这会缓了几秒,稍稍抬起上半身,在看到我脚边的抱枕后颇为认真道:“不算超过,抱枕被姐姐踢开了。”
“……”我沉默了。
话粗理不粗。
但是经此一夜,我开始怀疑宋随根本就是故意的。先是找借口爬上我的床,然后是趁我睡着占我便宜。
左右衡量,这个小子心思不纯,得提防。
等我洗漱完毕走到客厅,宋随再次发挥他的“小媳妇”属性,备了早餐。
我咽了一口小笼包。
提防的事还是下次再说吧。
04
我寻思了一个好办法。
宋随是无辜早夭的亡魂,死法不光彩,父母亲人想必也没有多挂念他。
与其我将他绑在我身边,不如催促他投胎去,就当是替我不懂事的父母赎罪,也能日夜祈求为宋随求得一个好的下一世,让他幸福美满的过。
为了我和我父母的良心,我开始各种和宋随打探情报。
例如,我花钱雇了两个小鬼,趁着宋随出门买菜的功夫在他旁边念叨。
“你知不知道啊,隔壁许老头家里给他烧下来那个媳妇,投胎去了!”
“听说了啊,据说运气好,投了个富多少代的家,现在过的不要太好。”
我尾随在他们不远处,被吹的自己都有点心虚。
有点虚假宣传,我最多给宋随求个平安一世,但是富几代估计悬。
不过转念一想,宋随孟婆汤一喝轮回井一跳,还记得我吗?不记得!
那俩小鬼吹的更起劲了。
“现在投胎可太舒服了,那都是有钱人家,我估计再过段时间,投胎都得摇号了!”
“你可别说了,我都想投去了!”
我眼看着那俩托吹的我都要心动了,宋随眼珠子都没歪一下,还挑了俩青椒。
再例如,我花重金请隔壁生前做小说作者的**姐写了部话本子,再把它夹在一堆书里一起给宋随送去。
“我怕你平时在屋子里无聊,去给你讨了几本书来,你看看也好打发时间。”
“谢谢姐姐。”宋随笑的甜,我心里也甜,我想他醒悟了去投胎那天谢谢我的表情,也一定很甜。
约莫几天后,宋随把那三五本书还给我,说是全看完了,说的我心潮澎湃。
“那我考考你,有什么收获吗?”我把手背到背后,佯装要考他。
宋随点头,挑出几本来:“这本,讲的是被指控判刑落入地狱的小鬼如何凭借自己的机智越狱……这本讲的是一位地府的清洁工在朋友的帮助下找到自我……这本……”
我听的一个脑袋两个大,他陆陆续续把那几本都念完了,唯独没有我想听到的那一本。
“就没了?”我看着宋随翻完了书,却没有熟悉的封面。
难道是,那本书写的太好了,他想留下来好好收藏。
“还有一本。”宋随犹豫了两秒。
“还有一本怎么了?”我已经迫不及待等他说出最后那本的感受了。
“那本写的不好。”
“写的不好?”我嘴角抽搐两下。
隔壁的**姐,生前可是国内响当当的知名大作家,买她的书都得靠抢的,要是让她知道她写的东西被宋随给嫌弃了,绝对会拿着笔和键盘来跟宋随拼命的。
“你说说,哪写的不好?”我觉得不可能,那本书交给宋随之前**草翻了几页,就那几页语句优美情节动人,看得我都想投胎。
宋随怪异地看了我一眼,扭头回房拿了本书出来,当着我的面翻开几页,认认真真和我数里面的错处。
“你看这里,主角上一世饱受欺凌,还被家人卖掉冥婚,下了地府因为另一半善良就去投胎,按理来说,会选择冥婚的一家人,怎么可能弄死他就放他去投胎了?”
我眼皮一跳,我让那位姐姐写的写实一点更好让宋随信服,可我没让她这么写实啊!
“有没有可能是,冥婚是父母的决定,那个另一半不知情呢?”
“那你再看这里,他投胎以后投到一个富贵人家家里,过的衣食无忧也就算了,结果全世界的女人都爱他,这根本不科学。”
我沉默了。
隔壁姐姐死的比我早我知道,可是这么个后宫写法,这得是多早啊……
“还有,他写地府的另一半为了让他投个好人家,日夜祈求上苍,可如果这么情真意切,何苦放他去投胎呢?”
“……”
我实在找不到话去反驳宋随。
他说的也有道理。
“那个……宋随啊,撇开这本书不谈。”我按下他试图继续挑刺的手,“你认真告诉我,你想投胎吗?”
“不想。”宋随回答的很果断。
“如果你下辈子的生活像这本书里这样呢?”
“姐姐,我看起来很像傻帽吗?”
我不明白了,男人难道不喜欢迷倒万千的感觉吗?
“不是,你不觉得,投胎以后的生活很美好吗?”
“不觉得。”宋随摇了摇头,“我觉得现在在姐姐身边的日子就很美好了,如果可以,我不想离开姐姐。”
不怕弟弟长得好,就怕弟弟情商高。
诱骗宋随投胎计划,圆满失败。
05
宋随已经成功把我说服。
既然我父母对不住他,他又不愿意去投胎,那就只能由我去弥补父母的过失。
可是宋随这小子实在勤快,我还没到家他就把饭做好了,我还没起床他就把房间收拾好了。我能做的,也只有在无数个他抱着抱枕站在我门前说怕鬼的时候把他捞上床。
起初,我还是不适应的,毕竟对一个活着单身死了也单身的女鬼来说,每天早上在一个男人怀里醒来,还是很惊悚的。
但是时间慢慢长去,宋随干脆都不用回房了,夜一黑就抱着那条没用的“正人君子之线”在我的床上安心躺好。
“你说,这小子是不是心思不纯啊?”我一边搅和着锅里的孟婆汤,一边问孟婆**。
“能不纯到哪里去?你俩有一个活人吗?”孟婆**翻了个白眼,伸手往锅炉里丢了点配料。
“不是,他这天天往我床上钻的……”我臊得说不下去话。
“你不喜欢?那感情好,送我家里来,你孟婆姐姐专收这种流浪少年。”孟婆**眨了眨眼,用手里的锅铲敲了敲锅沿,瞪着那个在我身边驻足的亡魂,“诶诶,盛了汤赶紧喝了投胎去,少吃这一个瓜影响你投胎吗?”
我隐约听见那个亡魂嘟囔了句什么,然后不情不愿地从我身边挪走了。
“姐姐!”我还没来得及对上孟婆**的话,就瞧见宋随从小路里跑出来。
“我看马上正午了,做了点吃的,他们说你在这我就给你送来了,尝尝好不好吃?”宋随撬开手里的饭盒,做的是鸡翅包饭。
宋随夹起一个递到我唇边,我手里还拿着汤勺,索性就就着他的手吃下了。
外皮酥香内陷软糯,米香肉香融合在一起。
我一边咀嚼一边看向孟婆**:“不麻烦你,我还是自己收留吧。”
“你们说什么呢?”宋随一脸茫然。
孟婆**趁机窜过来捻了一只鸡翅包饭走:“说你厨艺挺好。”
“我还怕不合姐姐口味来着。”闻言,宋随有些不好意思的低头笑了。
“宝贝儿,叫宋随是吧?你姐姐不懂得欣赏,我懂,来我家做给我吃。”可见,宋随的厨艺确实好,好的孟婆**当着我的面就开始撬墙角了。
“去你的,肖想什么呢?我和他可是持证上岗的。”我抬脚就踹到孟婆**身上。
“持证上岗怎么了,人间不也还能再领个证的。”孟婆**不死心。
“领什么?”
“离、婚、证。”
“乱说什么呢!”我急了,连退带搡地给孟婆**赶出去两米远。
再回过头,是宋随把鸡翅包饭的饭盒放在在桌子上,抬头看我的眼神那叫一个可怜。
“姐姐是我哪里做的不好吗?我们才领了结婚证,你就要去……”宋随说到点上就开始红了眼眶,好不委屈。
“怎么会呢,姐姐喜欢你还来不及。”我给闹的手忙脚乱地哄,我知道宋随年纪小,也知道他是被迫包办婚姻,但是,以后这动不动红眼眶的毛病绝对得改,我受不住。
“可是刚才孟婆姐姐说……”
“她的话你也信?信我的,姐姐绝对不和你离。”为了证明我这番话的可信度,我还拍了拍自己的胸脯。
“那姐姐不能反悔了。”宋随立马收了眼泪。
呃……我怎么觉着我被下套了呢?
06
宋随变得越来越殷勤了。
也许是我在奈何桥前的话给了他莫大的错觉,又或许是快到清明节了,清明节是什么日子?是上边的人烧纸钱税最少的时候。
如果是平常日子里烧纸钱下来,到我们手里还得抽去一部分税钱给阎王爷。可清明节毕竟是我们的节日,只需要给九牛一毛意思意思就行了。
依照我在这地府三年的经验,一般来说,像宋随这样被包办下来的人,清明节是没什么收入的,下来了就等同于孤家寡人一个。
可我不一样,我是独生女,我父母每年清明恨不得把家给我烧过来。
宋随如今也是孤家寡人一个,看来就得靠着我……啊不,看来就得跟我一起啃老了。
清明节就相当于这地府的新年了,奈何桥边张灯挂彩好不热闹。宋随头一回过节,跟着我往桥边上走的时候眼里闪着光。
人间的纸钱都由忘川河上的纸船载着晃到孟婆**的门前,再由孟婆**收货,以往都是按照名字送货上门,清明节就该我们自己取了。
不出我所料,和往年一样,我父母烧了几大摞纸钱过来,这次还多烧了几件衣服——还有宋随的份。
“宋随,过来。”我冲一旁等待的宋随招了招手,待他走近,拿着手上的衣服和他比了比,盘算着宋随回去后穿上会是什么样。
事实证明,宋随是天生的衣架子,哪怕是我妈一贯喜爱的花花绿绿风格,套在他身上也好看极了。
“姐姐,这是……?”宋随有些不明所以。
“我妈烧来的。”我突然想起什么,从一边拿过一个篮子,“这是你父母烧给你的钱,孟婆**看到我就一起塞给我了。”
宋随的表情僵了一瞬,我也不由得心疼。
看他这幅表情,肯定早以为自己被家里抛弃了吧?
这些钱是我从父母烧来的里面分出来的,就担心大家都在过节,宋随什么也没有感到落寞。
“谢谢姐姐!”宋随眼睛一弯笑了,拎着篮子像是得到了什么瑰宝。
“这衣服是我妈挑的,她眼光不太好,你如果不喜欢回头上街自己买几套。”我越看宋随越发可怜,这么一点钱和一件衣服就开心成这样,在世的时候过的是有多寒酸?
“不用,我很喜欢!”宋随放下篮子,冷不丁张开双臂朝我抱过来,“姐姐,死了还能认识你真是太好了!”
我被他抱的心跳加速,不敢开腔。
有没有一种可能,如果没有我,你根本不会死呢?
这傻白甜……
我伸手回抱住他,抛开其他的,这小孩因为我受了这么多苦,如今下来了还一颗心**裸掏给我,我怎么忍心不对他好!
07
我意识到老是让宋随给我打白工也不是事儿,他那做饭的手艺,出去卖早就发了。我开始努力起的比他早,睡的比他晚。
宋随很感动,看着我做的早餐哐哐干了个精光。
然后,他就开始起的比我更早,睡的比我更晚,甚至不惜催我去睡觉然后自己在外面举着小夜灯吹一个小时凉风再进来打地铺。
再然后,我心觉这样不行,干脆天没亮就摸起来,再假装睡觉,宋随进来躺下了我再出去准备第二天的早餐。
我这死的太值了。
活着没钱,死了花不完;活着没对象,死了有了;活着没尝到内卷的滋味,死了跟自己老公差点卷死。
凌晨四点,我站在洗手台狠狠洗了把脸才清醒过来,脑子里只剩下一个想法: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于是,我把熟睡的宋随也拖了起来。
“姐姐……怎么了?”宋随正熟睡,被我吵醒时说话都带着拖长的尾音。
“我们谈谈。”
宋随看向窗外的漆黑一片:“现在?”
“我不能白醒。”
宋随幽怨地注视了我一会,似是认命了一般从地铺坐起来:“姐姐想谈什么?”
“我最近的睡眠质量有严重下滑的迹象,而且每天恍恍惚惚,这是很危险的信号,万一那天我不小心摔倒,掉进忘川河……”我留了个悬念。
“掉进忘川河会怎么样?”
“进去了,就必须在里面受一千年的苦出来。”
很显然,宋随平时除了围着我转就没有其他的事情干,忘川河这种街坊邻居每天都会讨论的话题,他竟然一点不知道。
忘川河旁边就是孟婆**的摊子。过往的亡魂,照惯例,孟婆**会问他愿不愿意喝汤,愿意,那就喝下孟婆汤忘却前尘;不愿意,那就跳入忘川河。
地府有规矩,愿意喝汤的就照常投胎,不愿意的也可以带着记忆入轮回,可是必须在河里受上一千年冰冷刺骨的苦才可以。
一千年,一千年会发生太多事了,稍微聪明的人都知道喝汤投胎才是明智之选。可是耐不住有些亡魂是真正的痴情种,因此在地府,每天都会有人跳下去。
我称之为,恋爱脑,要不得。
“我需要提升睡眠质量。”
“那,姐姐想要做什么?”
……我怎么看见宋随咽了口口水?
“你别跟我卷,该几点起床几点起床,行吗?”
“可是姐姐,我拿了你的钱,做点事是应该的。”
“不不不不,这是我欠你的!”
“是我欠姐姐的。”
“我欠的!”
“那姐姐你说,你怎么欠我的?”
“……”
我顿时哑巴。
宋随明知道这种事情我说不出口,所以才以此堵我的嘴。
“反正我说是我欠你的就是我欠你的。”
“那这样吧姐姐,”宋随站起身坐在床沿上,“我让你,但是,姐姐是不是得给我点什么好处?”
“你要什么好处?”我背脊一凉,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宋随眉头一皱:“我睡了这么多天地铺,枕头都被我压扁了,我没有抱枕了。”
“……”小兔崽子打的这个算盘啊。
“这个不行。”
“也没有不让姐姐早起的意思,只是……”宋随停顿,轻笑了一声,“姐姐的厨艺,有待长进。”
……
……
……
这谁能忍?
这谁能忍?!!!!!
我抬手就把枕头砸到宋随脸上:“来来来,你做,你来做!”
“那我就当姐姐答应了。”
他动作极快,话音刚落,关灯,上床,一只手臂从我脖颈间横过来压着我躺下,所有动作一气呵成,完全没给我反应的机会。
“姐姐晚安。”
清澈的少年音在我耳边响起。
明明都是死人,我怎么觉得,我耳边有气息拂过,搔的直痒痒呢?
08
“诶,你家小媳妇看你来了。”孟婆**一边盛汤,一边搡了搡我。
“什么小媳妇?”我被她说的反而臊了脸皮,也搡了她一把。
“哎,我上次看了一个话本子,先婚后爱的。你和小宋这不是……”孟婆**一脸的八卦。
“去你的。”
其实,有的时候话本子来源于现实。
换作以前,我对话本子里的情节那叫一个嗤之以鼻,可是现在不行——主要是每天晚上宋随抱的太紧了,一男一女这么搂这么多天,和尚都得破戒!
“姐姐,孟婆姐姐,你们聊什么呢?”宋随来给我送饭已经送成了习惯,孟婆**甚至给他专门加了一张桌子放饭菜。
“聊小宋今天做了什么好吃的。”孟婆**看见饭盒,干脆利落地把锅盖一盖,冲着还在排队的亡魂们大喊了一声,“午休了啊!下午再来下午再来!”
可能这就是,重要岗位的豪横吧。
孟婆汤只有孟婆**一人会熬,就连阎王爷都要惯着她。
“不是我说啊,小宋,你这厨艺来世做个厨子,肯定名扬天下。”孟婆**吃的狼吞虎咽,一边吃还一边吹着彩虹屁。
“我还没打算有来世呢。”宋随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脑勺,随即撞上我的目光,盯得我差点咬到了舌头。
“不打算有来世?你难道在地府耗到魂飞魄散吗?”
“也不是。”宋随把一块肉夹到我碗里,“主要是等姐姐,姐姐去的时候,我再去。”
“许尧尧,艳福不浅啊,地府里有这样福气的,你还是第一个。”孟婆**冲我挑了挑眉。
确实不浅。
试问全天下有哪一个冥婚的下了地府有我这样幸福?
不被冤死的姑娘掐死都算命大。
可是宋随的命本不该这样。
我只觉得口里那块肉变得难嚼起来。倘若是能够回避这些问题,我都还能心安理得地接受宋随的好,可是只要冥婚这两个写满陋习的字摆在我眼前,我就忍不住去想,宋随在世的时候,被人按在冰冷的河水里淹死,还要被婚配给一个从来没见过,死了三年的人,他那个时候想的是什么呢?
有些事情是不能深想的。
09
我再次有了要把宋随送去投胎的想法。
可是这次和上次不同。
一早起来我看着宋随做好的早餐,和他那双眼睛,总觉得不舍。
可是作为被强塞过来的物品,真正对他好,就是送他去他该去的地方。
为此,这次我找了专业的人来解决:阎王爷。
“你是说,你想让宋随投胎去?”阎王爷捻着他那两撇胡子,慢悠悠道,“这不合规矩啊。”
“这有什么不合规矩了,他本就是冥婚婚配下来的人,命不该绝。”话出口的时候,我觉得胸腔里闷的厉害,脑子里反反复复地告诉自己,我在为了宋随好,这才压下去那些不快。
“可是,他在人间还有挂念他的家人啊。”
“家人?”我有些急眼,“不是,他家人都把他送去冥婚了,这算什么挂念不挂念!”
“怎么不算?”阎王爷掏出一个本子来,翻开几页在我面前摊开,“你看看,宋随,意外溺水而亡,上次清明节,整个地府就他父母烧下来的钱最多,怎么能不算挂念?”
“意外?”我听着有些蒙了,地府的资料簿是不会出错的,冥婚死亡,应该是他杀才对。
“而且,谁和你说你们俩是冥婚了?”阎王爷看我一脸不知情,也奇怪了。
“可是孟婆**说他是父母给我寄来的,而且…而且我父母清明节还给我烧了男人的衣服啊。”
“我骗你做什么?”阎王爷又往后翻了几页,推到我面前,“你看看,你父母给你烧的是个纸人,你俩是下了地府才有的姻缘。”
下了地府才有的姻缘。
下了地府才有的姻缘。
我反复咀嚼着这几个字,连最后是怎么回到家的都不知道。
“姐姐?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宋随见我进门,赶忙迎上来,“是不是累着了?你脸色很不好。”
“宋随。”我抓住宋随的手,“你告诉我,你是怎么死的?”
“我?”死的时间长了,宋随提起这个也显得满不在乎,“有人酒驾撞了我的车,车翻到河里,我解不开安全带,还不会游泳,就淹死在里面了。”
“这么说,你不是被人按在河里淹死的?”
听到我这句话,宋随的眼神躲闪,说话也结巴了:“当、当然不是了……”
这就不对了。
如果说宋随是死后才和我进行婚配,怎么会被当做快递由孟婆**寄给我?而且阎王爷为什么说我们俩是下了地府才有的姻缘?
百思不得其解。
我索性饭也不吃了,拉着宋随就出门。
解铃还须系铃人,这所有环节里缺了一个人我还没有询问:孟婆**。
10
一个钟头之后,我翘着二郎腿坐在孟婆**的椅子上,而孟婆**,宋随,双双站在我跟前低垂着脑袋。
“来,说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一手拿着大铁勺,半威胁着开口。
“尧尧,我们俩这么几年姐妹了,有话好好说有话好好说……”孟婆**讨好地笑着,还试图过来伸手抢我的汤勺。
“站好了,别跟我谈感情,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我说我说,你别给我弄坏了……这个汤勺我用惯了,你要是弄坏了我又不会调孟婆汤的用量了……”
然后,我就从孟婆**口里知道了真正的,事情经过。
我父母的的确确是怕我寂寞给我烧了个男人下来,不过不是真人,是纸人,还是根据我几个墙头的五官合成,帅的一塌糊涂的纸人。那件花花绿绿的衣服也是给纸人烧的,只是我父母没有想到,我从头到尾就没有见到过那个“纸人老公”。
而宋随,他也确确实实和我没有关系。他只是一场意外的亡魂而已。
“你敢随随便便把一个亡魂往我家塞,你是不是也想挨揍了?”
孟婆**理亏,前面的话没一句敢反驳,到了这一句她就忍不住了。
“诶诶,这不能怪我啊,这是他的主意!他自己一下来就打听你的。”
我顺着她的手指看向宋随,那张脸依旧好看,但是我现在没心思欣赏。
“姐姐,我错了……可我也是没办法啊……”
孟婆**的part结束了,故事又交到宋随手中,听他的版本。
据说,是宋随一下来就打听我的下落,正好打听到孟婆**的头上,那时,孟婆**刚收到我妈烧下来的纸人,正偷偷欣赏呢。
“然后……然后他就用‘私拆他人包裹’的理由威胁我,我这才把纸人扔进忘川河里,让他顶了你的……”
我气不打一处来。
“你就不怕他是坏人?他让你做什么就做什么?”
“你见过长相这么好看的坏人吗?”孟婆**不服气地反驳我,“而且,你人都死了,他能做点什么坏事?”
“……”说的不好,但是很对,我反驳不了。
“纸人呢?还在河里?还能看清长相吗?”我倒要看看,那个综合了我几个帅哥墙头的纸人,长什么样。
“忘川河里,早泡烂了。不过我替你看过了,很帅,和小宋不相上下。”
“……”我有的时候真不明白,阎王爷到底是什么做到不换掉孟婆**的,我都害怕万一哪天他看见帅点的亡魂把魂扣下来。
“好尧尧,你别生气了,虽然你失去了一个纸人,但是!你得到了一个二十四孝老公,我跟你说纸人可没这么厉害。”见我表情有松动,孟婆**赶紧凑上来搂住我肩膀,靠近我耳边压低声音,“我打听到,宋随是世的时候暗恋了你好几年,你死三年都没忘记你,一死就下来找你了,还求我帮他追你,姐妹验过了,是个好人。”
我愣了下。
宋随这个名字,我第一次听到就很陌生,那张脸我在世的时候也从未见过,他又怎么可能喜欢我呢?
“你说说,宋随给了你多少钱?”
“不多,他说他最帅的兄弟死了以后留给我。”
“……”我就知道。
能让孟婆**帮他办事,只有帅哥了。
我默默走到宋随身边,挽住他的手臂,勾起唇角对着孟婆**善意到:“我偷偷看了生死簿,宋随的所有兄弟下来,估计都是老头子了,孟婆**,加油。”
说罢,拉着宋随扭头就跑,全然不顾孟婆**在身后的大喊大叫。
孟婆**的部分审问完了,接下来就是我自己家里要关起门来审的宋随。
“说说,你是不是死前就认识我?”宋随坐在沙发上,我站在他面前,压迫感十足。
“认识。”宋随还算老实。
“怎么认识的?”
“学姐。”
“学姐?”我二十四岁,大学才刚毕业,是在去面试的路上意外死亡的,倒也符合。
“我大一入学的时候,姐姐帮我提了行李,你应该不记得了。”宋随的眼眸有些暗淡,“不过,我记得很清楚。后来我遇见了姐姐很多次,可是你从来没和我打过招呼。”
“……所以,你的意思是,我大学本来可以脱单的?!”
宋随思考片刻,点了点头:“是这样。”
……得,我的人生还是断送在我自己手里了。
大学那会,为了追求好看,我即使近视也不带眼镜,但是隐形眼镜每天戴又很麻烦,所以很多时候我都出来五米男女不分,十米人畜不分的情况下。
到头来……因为这个错过了我大学的脱单机会。
“所以你一下地府就跟人打听我,顶替我的纸人和我结婚?”我故意冷下脸色质问他,“你就不怕我是坏人?”
“我们都死了怕什么。”宋随表现的理所当然,“而且……”
他突然抓住我的手轻轻摩挲:“姐姐既然要和完全不认识的结婚,那那个人,为什么不能是我啊?”
12
我和宋随,正式恋爱了。
这回不是冥婚,是正正式式的小情侣了。
也是恋爱了我才知道,我分给宋随一笔钱的那个清明节,宋随刚往客房的床板下塞了满满一板的钱,我的那一篮子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事后为了弥补我被欺骗这么久的弱小心灵,宋随大约给了我那一篮子十倍的数量。
我也打听到,其实不光烧的钱,宋随在世的家里,也是富二代。
“我怎么觉得我这个便宜捡晚了呢?”我倚在沙发上。
“晚吗?不晚。”
“不不不,如果我早点和你在一起,那我在世的时候也能体验一把钱随便花的感觉!”想到这里,我悔不当初,早知道我就戴眼镜了!
“怪我,我应该主动和姐姐打招呼的。”宋随埋在我脖颈间,声音闷闷的,“可是,下辈子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了。”
“怎么没有!”
我和宋随都被突然冒出来的声音吓得一个激灵,左右寻找才看见窗户前的孟婆**。
“孟婆**,虽然地府没有规定不能偷窥,但是你也不能做这种事情,知道吗?”
“我怎么会偷窥呢!我这不是带着好消息来的吗?给我开门!”
……
孟婆**把我和宋随带到阎王面前,他依旧捻着他那两根发白的胡须,悠哉悠哉。
“你的意思是说,让我们俩去一起投胎?”我不太理解,“可是我们俩投胎时间还没到啊。”
阎王爷说,地府人员爆满,特地开了几个一起投胎的名额,平时这种名额都是要抢的,毕竟那些想要下辈子也在一起的情侣不少。
“这不是地府怜惜你们上辈子没在一起嘛!”孟婆**勾上我的脖子,“你放心绝对百害而无一利,过了这个村可没这个店噢。”
“嘶……好吧!但我有一个要求,我得跟我爸妈道个别。”
确实,我在地府待了三年多了,地府的日子也过的腻了,胎迟早都要投,早投早完事。
这会阎王爷没跟我讨价还价,很利落地给了我和宋随半个小时,比起我在人间的那二十四年,这半个小时根本不值一提。
可是在这最后,也足够了。
三年过去,我爸妈憔悴了不少。其实我都知道,尽管在梦里相见的那寥寥几次他们都很开心,离开了梦境他们还是会为了我伤神。
我一直努力白发人送黑发人,没有几个能那么快走出来的。
只是这次,我没时间陪着他们扮开心了。
“爸妈,我在下面过的很好,你们烧的钱我都收到了,还买了好多吃的。”
“我这几年一直在下面,只是,现在我得走了。还有啊,我在下面遇见了一个男人,他是我在世时候的学弟,也对我很好。”
“我很感谢这辈子能遇到你们做父母,真的。如果可以的话,我也很想下辈子也做你们的孩子。”
……
话到最后,我哭的稀里哗啦,最后五分钟都是抽噎着过的。
死的时候没能好好告别看来是对的,如果死的时候也哭成这样,那可丢死人了。至少在梦里,其他人都看不到。
我想宋随和我也差不多。第二天清早我们俩站在轮回井前面对面的时候,我分明看见他的眼眶也红肿。
交杯喝完一碗孟婆汤,这条路,我们俩就回不了头了。
我向下看去,轮回井漆黑一片看不到底,让人忍不住腿软。
“诶诶诶诶等等,你们俩就打算这么下去?”孟婆**拉住我们。
我心里奇怪:“有什么问题吗?我们俩下去就失忆了,还不能抱抱了?”
孟婆**翻了个白眼:“你有没有尝试,抱着下去的投胎就是双胞胎!”
“……哦。”
13
春日,莺飞草长,寒意还未完全褪去,清早的薄雾里嵌着一层水。
“阿随——你再不快点可又迟到了!”宋尧尧在楼底扯着嗓子大喊,不耐烦地催促她不靠谱的青梅竹马。
“来了来了!”许随推着自行车从楼道里走出来,“真是的,怎么会迟到,我骑车可快了。”
“别吹牛了,上次摔的我现在**还疼呢。”宋尧尧不给他面子。
“那、那是意外!”许随被说的脸颊发红。
“我今天可也骑车了,许随同学,我们打个赌,你要是追不上我,你就帮我拎一个月的书包!”宋尧尧跨上自行车,冲他做了个鬼脸。
“一言为……宋尧尧你怎么骑车抢跑!”他说话间,宋尧尧已经骑车走了,急得他在身后大喊。
“你来追我啊,追不到就拎书包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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