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言当上斋长以后,很是尽职尽责。
他用心督查每位学子的课业,也尽一切努力同沈之瑶多相处。但他分寸拿捏得极好。
知道沈之瑶爱看书,他便在崇文阁帮她搜罗,把书放在她随手可拿的地方。
渐渐地,他闲来无事也随手拿书来看。
“你的字很好,文章也很好。”
冷不丁身后传来女子清冷的声音,温言一把抓在面前的宣纸上,将写了一半的文章都抓皱了。
“哪里,不及沈姑娘。”
温言说着,将文章揉成一团团在手里。
“你不必自谦。”
沈之瑶看着他的动作,眼中透出惋惜与不解。
“你明明……为何?”
温言不以为意地摇头,又忍不住问沈之瑶:“沈姑娘可会看不起温某胸无大志?”
“人各有志,若能潇洒快意度过余生,亦是很多人梦寐不可求之事。”
赵徽鸾撞上他二人说话,将已经一脚踏进崇文阁的沈知韫给拉了出来。又见容谙朝这边走来,她笑吟吟迎上去,寻了个不会的文句让其解惑。
容谙解释完,告诉她:“国子监请来了钦天监监丞来给学子们上星象课,殿下若感兴趣,今晚可以去听一听。”
“好!想来晏礼哥哥会感兴趣。”
赵徽鸾拉上沈知韫去寻章云驰。
近来,章云驰的心情很低落。究其根源,是在一季末的习射考教上。
赵徽鸾也曾找容谙通融,想她习箭七八年,应当可以免去考教。
容谙却说:“殿下习箭已久,又有何惧呢?”
可问题是,不是她害怕,而是章云驰。
校场上,她在一众期待的目光下射了个三箭全脱靶,马助教与学子们都惊呆了,连旁观的容谙都觉不可思议。
但这在赵徽鸾看来实属稀松平常,章云驰却是想死的心都有了。
她们在崇志堂里找到萎靡不振的章云驰。
“章晏礼,凡事不可太过哦!”
章云驰抬起眼瞅她,一脸幽怨。
“简简,你不懂。我们做师傅的呢,不怕徒弟超越自己,就怕弟子让我声名扫地。”
赵徽鸾没忍住,同沈知韫哈哈大笑。
这时,窗外经过俩学子,谈到夜里的星象课,又好奇又期待。
“这位陶监丞可了不得呢,早些年他观星预言,南方将升起一颗将星,能平安南之患。今年南边果然捷报频频。”
“我还听说他预言北方将星有陨落之灾,及时告知了陛下。当年我年岁尚小,听家里长辈说,指的便是靖武侯父子。”
“这我知道!当时科道弹劾来势汹汹,若非陶监丞的预警……”
两人摇摇头,走远了。
章云驰面色沉静了几分。
沈知韫问他:“今晚的星象课,你去吗?”
“去!”
星象课设在北边的矮山上,众人伏案席地而坐。
初夏的夜空澄澈高远,星斗满天。
山风阵阵,吹鼓着陶玄知的衣袍,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意味。
他捻着胡须,讲起三垣、四象、二十八星宿,完了又讲周易八卦,听得赵徽鸾昏昏欲睡。
忽听有人问:“敢问陶监丞,您当年预言里的南方将星,说的可是云嵩云逢歌?”
赵徽鸾瞬间来了精神。
陶玄知仍是捻着胡须,笑眯眯看着问话的学子,余光却瞥向了赵徽鸾。
他当时不过是还往日恩情,哪成想过预言里的真假问题。
当靖武侯府遭科道弹劾的消息传开,他才恍惚反应过来真宁公主是借他之口救靖武侯府。当时只觉得公主小小年纪,聪慧极了。
近年又听闻南边战场出了个了不得少年将军,他才惊觉真宁公主当年给他的谶语怕是真的要实现。
就连陛下回想起这事来,也对他高看了几分。
学子们见陶玄知笑而不语,以为是天机不可泄露,愈发敬佩得紧。又转而谈起少年将军云嵩,言语中俱是仰慕。
“云嵩云逢歌啊……”
赵徽鸾在心里默念,她已经许久不曾想起前世的事了。
想她最受荣宠的大胤嫡长公主,素衣素容,不饰钗环,以最卑微的姿态伏跪在冰天雪地里,向她的仇人乞求。
以往不敢正眼看她的侍卫,视她如草芥;以往敬她怕她的内侍,避她如蛇蝎。
“就这么死了,你甘心吗?”
她永远不会忘记,在她迷迷糊糊时,有人用力揉捏她冻僵的臂膀。
她记得那人说话时喉结滚动,记得因抱她而松散的衣领,和那颗蹭在衣领边的黑痣。
是安南侯云嵩,将她从绝望之境托起。
是他以全部军功换取与她的赐婚圣旨,护她周全。
是他不惧君威,请军医来诊治她弟弟。
也是他夜夜不辞辛劳,亲自来接照看弟弟的她回安南侯府。
记得第一次撩起马车帘子,见昏暗中坐着个身影,赵徽鸾愣了许久。只是她太累,坐上马车便开始打盹,鲜少与云嵩说话。
最后,也是他冲进团团包围的锦衣卫,接住自尽的赵徽鸾。
那个从战场上杀回来的安南侯啊,除夕那晚,手足无措地捂着她颈间伤口,一声声哭着“赵徽鸾你不能死”。
“云逢歌,你为何娶我?”
你我素昧平生,你为何娶我?
赵徽鸾想着她临死前问出的话没得答复,想起她手指攀上云嵩的衣领却终究没能再见到那颗黑痣,她的手就垂了下去。
她狠狠闭眼,把自己从伤情的回忆中拉扯出来。
便听沈之瑶说:“可惜世间并无女子科举。”
“本宫看过的话本子里有写女子女扮男装考科举,仕途顺畅,一路青云直上。”
沈之瑶愣了一瞬,摇头,带了些许惋惜:“学子们进考场前是要验明正身的,女扮男装赴试,并不可取。”
“章晏礼,你给殿下寻的都什么乱七八糟的话本子?”沈知韫颇为嫌弃地觑了章云驰一眼。
章云驰无辜背刺,无奈道:“不是我给殿下寻的,是萧……”
“可笑!女子不好好安于内宅,想什么考科举呢?”
“陛下仁德圣君,允女子进国子监已是皇恩浩荡。科举仕途是爷们儿的事,这世上哪有牝鸡司晨的道理?”
沈之瑶眉眼轻抬,清清冷冷反问:“既如此,敢问世间男子可都榜上有名?明年秋试尔等可有信心?后年春闱可能金榜题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