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死谏,武死战。
言官的职责,就是在皇帝犯糊涂的时候,用尽一切方法把他拉回正道。
谢大夫是个一根筋的老头,眼见递奏折不管用,竟欲碎首进谏。
当然,他激进的法子没能成功。
两个太监把他拦住了。
后来在场的宫人回想起当时的情景,无一不是心有余悸。
谢大夫老当益壮,若是他撞柱前没说那么多大道理,直接不管不顾就往前奔,那两个太监真不一定能拦住他。
父皇人到中年,性子愈发叛逆。谢大夫弄巧成拙,非但没能让他悬崖勒马,反而坚定了他追封宋贵妃的决心。
他称病罢朝,关起门来一门心思研究对付谢大夫的办法。
打板子、罚跪这些低级的惩罚是派不上用场了。言官的骨头硬,连死都不怕,这些皮肉之苦又怎能让他们屈服。
偏偏人家说的话还句句在礼,父皇不愿被扣上昏君的帽子,就不能闭着眼睛剥夺他们的官职。
父皇苦思冥想,终于在罢朝的第七日,福至心灵,想出了一个极秒的法子——
他要将自己的女儿嫁给谢氏最出挑的儿郎。
谢大夫让他不痛快,他便要让谢大夫也不痛快。
但宫里没有适嫁的公主,父皇这才想起了远在白云观的我。大手一挥,定下了我与谢钰的婚事。
于是乎,恶心谢大夫的担子,就这样落在了我的肩膀上。
君王赐婚,下臣没有拒绝的资格。且为防止外戚干政,我朝有祖制,驸马仪宾,不许入仕,其子不许入任京秩。
这就意味着,谢钰这个被整个家族寄予厚望的明日之星,便要就此陨落了。
偏偏,此举合情合理,让人挑不出错处。
父皇在棋盘上落下了一颗扭转之棋。他以一种谢大夫绝对无法拒绝的方式,给予了他和谢氏最致命的一击。
谢钰的仕途固然重要,但谢氏一族的名声更重要。
纵使心中有千般不愿,万分不甘,他们也绝不可能为了谢钰,断送整个家族引以为傲的风骨与坚持。
对于这门婚事,我是拒绝的。
我生平最大的愿望,不过是远离宫廷,做一个平凡的普通人。可我若是与谢钰成婚,余生注定不能安稳顺遂。
举国上下,爱慕谢钰的女子多如过江之鲫,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也无妨。
回宫见父皇的路上,我特意绕道去了一趟未央宫求见王皇后。
我听闻这位继后家中有一胞妹,年纪与我相仿,且对谢钰情根深种。若我能说服王皇后出面游说父皇,或许赐婚之事尚且还有一线转机。
岂料我向王皇后说明来意后,她竟一口回绝了我的提议。
「为何?」
王皇后清浅一笑,「公主可知,谢家原本属意的女郎,是崔家的嫡女。」
寥寥数语,犹如惊雷。
她这么说是想告诉我,崔家女嫁不得谢钰,王家女自然也嫁不得谢钰。
这场赐婚,明面上是为报复谢大夫。
实际上是为了防止世家联姻,威胁皇权。
这是父皇设计的一出好戏。
他太了解谢大夫的秉性,故意用追封宋贵妃的事为他做了一出局。
谢大夫年事已高,当不了几年官了。谢钰尚了公主,就再无封侯拜相的可能。
如此这般,十年之内,谢氏在朝堂上再难有所建树。
父皇在朝阳殿召见了我,他胖了些,一眼瞧去倒是多了几分和蔼,拉着我好一阵嘘寒问暖,说他为我寻了个风华绝代的好郎君,往后的日子他会让我活得风风光光的。
他嘴上说着心疼我,可我瞧得分明,他眼底没有一丝懊悔。
他早已忘记了。
害得我母亲和宋贵妃郁郁而终的人是他,将我流放到白云观的人也是他。
在这座金碧辉煌的牢笼里,所有人的苦难,都是拜他所赐。
走进朝阳殿之前,我设想了无数拒婚的理由。
但当我对上他那双浑浊的,兴致勃勃的眼睛,我却又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任何理由都是徒劳的。
这桩婚事是父皇对谢氏的惩罚,更是他对门阀士族、满朝文武的警告。
他打定主意要用这样的方式告诉众人,他是高高在上的帝王,普天之下没有任何人能忤逆他。
眼下我若是拒婚,只会得不偿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