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无妄低眉顺眼立在门外,“禀二爷,二奶奶请您今夜来誊春居用晚膳。”
盘子搁在石桌上,发出砰的一声轻响,靳无妄心头亦如被敲击了一下。
“回了二奶奶,爷会去。”那人冷沉的声音传来。
靳无妄作揖后,退后离去,才走出两步,便遇上办差回来的如风。
“你手怎么了?”如风见到靳无妄白皙手背落了两点猩红,不由关切道。
靳无妄压低了声音,“不碍事的,在厨房忙活时溅了星火。”生怕他们的谈话被院内人听到。
“你等着,我屋内有上好的烫伤药。”如风待她素来如珠如宝,是见不得她受伤的。
“不用了,如风。”靳无妄鼻尖发酸,强忍着泪意。
如风待她越好,她心里越不是滋味。
“你等着。”如风速速进了院子。
靳无妄未听到如风禀报声,心想靳无妄必然已经进了堂屋,心下才稍稍安放。
可等了许久都不见如风出来,转到院子门前,便见如风跪在庭院中,他背脊挺拔,面容肃然,一丝不苟地跪着。
被罚跪了。
是差事没有办妥吗?
靳无妄只能眼睁睁瞧着如风受罚,转身离开。
靳无妄回到誊春居,桃夭和凤兰在闲话。
“靳无妄姐姐,后院那些姨娘太猖狂了,竟然敢诋毁咱们誊春居出了无媒苟合之人。”桃夭忽然气恼开口。
靳无妄惊疑,手搅和着手帕,淡淡开口,“可指名道姓?”
“无媒苟合,还是二奶奶身边的,还能指哪个,必然是除了你与凤兰余下的丫头了。你们可都是有主的人。”桃夭语气泛酸,幽幽一叹,“竟是把我也折辱进去了,我定要禀明二奶奶掌她们的嘴。”
凤兰帕子掩嘴偷笑了一下,拿下帕子又做出一副恼怒的样子,“桃夭,你莫要急,咱们三人都是赵府跟着二奶奶出来的,怎会看着妹妹被人污蔑,我与你同去禀报二奶奶。”
桃夭颇为满意,目光转至靳无妄,见她思绪走远,当即有些不悦,“靳无妄姐姐,你莫不是怕被我连累?”
此事究竟是人胡乱造谣,还是有人瞧见了清晨她离开懿德轩故而捕风捉影,尚不可知。
靳无妄有些后怕,神色也是阴郁,回神道,“桃夭妹妹,我怎么能这么想呢。只是,二奶奶今夜请了二爷来誊春居用晚膳,这个当口去说这件事,怕不妥当。”
桃夭神色微暗,似有犹豫。
“桃夭妹妹,那我们就依了靳无妄姐姐的意思吧。”凤兰揪了揪桃夭的袖子说道,桃夭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
“那我去小厨房叮嘱些二爷爱吃的菜。”靳无妄转身出了厅子。
凤兰走到门边,撩起帘子,看了一眼远去的靳无妄,回眸看向桃夭,“她可真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这事若传得沸沸扬扬败坏的可是你以及未出阁姐妹们的名声呢。”
桃夭暗暗搓着手中帕子,眼中闪过计较之色。
入夜,靳无妄来了誊春居,与赵熙悦郎情意妾,用过晚膳后,便是沐浴洗漱。
靳无妄与桃夭伺候赵熙悦沐浴,而靳无妄身侧跟着清风,并不见如风的踪影,靳无妄想起如风被罚跪,心底不安,担心他膝盖受伤。
待两人洗漱完毕,奴婢们退离寝室。
靳无妄和桃夭守在门外,靳无妄一日一夜未眠,身下带着撕裂伤,实在难熬,只盼着快些结束。
屋内突然砰的一声,紧接着便是赵熙悦的哭声,她们心惊胆战,却不敢贸然进屋。
一阵窸窣声后。
房门倏然被打开,靳无妄穿戴整齐跨步走出寝室。
桃夭与靳无妄皆是俱惊,退到一旁,待他离去,才进了屋内,赵熙悦纤手紧着散乱的衣襟领口,泪水布满面庞。
靳无妄上前为赵熙悦盖好薄被,手猛地被赵熙悦攥住。
“你去瞧瞧,他去了哪个姨娘处。”赵熙悦吩咐道。
靳无妄脸色发白,有些支撑不住,却还是拎起灯笼追出去。
与平日一般,得知靳无妄的去处,第二日一碗‘坐胎药’打发了姨娘。
靳无妄一路小跑,额头冒出冷汗,终于在九曲回廊的亭子追到靳无妄。
靳无妄坐在亭中,清风立在一旁。
靳无妄不敢贸然上前,只立在假山后头。
“爷,下药之人是赵夫人身侧的丫鬟采莲。”清风躬身立在一旁,窥着靳无妄的脸色,“据她供诉,二奶奶并不知情。”
“爷,要怎么处置?”
靳无妄疲惫至极,思绪有些紊乱,忽然听到清风的话,顿时清醒了几分。
给靳无妄下药的竟然是赵夫人!
亭子内,靳无妄剑眉皱起,“下药毒害本将军,其罪当诛。”
靳无妄脸色大变心慌意乱,灯笼在手中晃个不停,眼下只想逃走,脚踩上树枝,寂静的深夜,这声“枝呀”分外清脆。
“谁在哪里?”清风话音落下,人已经出现在靳无妄面前。
靳无妄按下心头慌乱,走出假山,朝着靳无妄的方向低声道,“是誊春居奴婢靳无妄,二奶奶命奴婢为二爷掌灯。”
靳无妄看向靳无妄,忽明忽暗的灯火映得靳无妄白皙的脸庞染了黄,娇俏的眉眼看上去更加婉约动人,沉了声道,“过来。”
清风让开路,靳无妄只得上前,步入亭子。
“听到了什么?”靳无妄声音冰冷。
靳无妄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青石面撞得靳无妄膝盖剧痛,此时也只能忍耐,“奴婢……奴婢……求求二爷饶恕二奶奶,饶恕赵夫人。”
靳无妄思绪快速掠过,想到身处赵府十载,赵熙悦种种宠爱,怎能视若无睹。
靳无妄大手突然攥起靳无妄的下巴,手指轻轻摩挲她的下颚线,漫不经心说着,“赵夫人下药致你失身,你不恨她,反倒替她求情?”
靳无妄是赵熙悦贴身丫鬟,更是心腹,赵熙悦入府三载,不肯委身靳无妄,仍是女儿身之事她知晓。赵夫人此举恐怕就是想让他们……却牵连了她。
她怎么不恨。
可树倒猢狲散,赵府倒了,与赵熙悦无益,与她更是无益,而她胞弟此时仍在府中,若诛连全府,只怕……
靳无妄难过地摇头,“奴婢……奴婢不恨她……”
靳无妄突觉下巴被攥得有些发疼,转念又想,靳无妄为何问起她的感受,她小小婢女的感受值得大将军上心思量吗?
不,大将军又怎会顾及她的感受。
事发之初,靳无妄怀疑她下药媚主。
她自辩清白,难道他就相信了吗?
如今下药之人查出是赵夫人,而她正是赵府的奴婢。二奶奶不知情,不愿委身大将军,难道赵夫人不能扶持赵府的奴婢上位为二奶奶争宠固位吗?
靳无妄这么问,还是疑心她串谋。
她被夺走清白,清白如命,她若不是串谋,不是心甘情愿,怎能不恨!
靳无妄想到这里,缓缓抬眸仰视靳无妄,眼底泛起浅浅水光,“奴婢怨她……奴婢日思夜盼嫁给如风为妻,如今婚前失身愧对如风其一,若被有心人揭发恐有性命之危乃其二。”
靳无妄往日在主子面前低眉顺眼已成习惯,倏然抬眸,一双乌润杏眼,盈满流光,似上等的琥珀,令靳无妄眼前一亮。
难怪他昨晚会把持不住。
靳无妄黑眸微眯,俊逸的脸庞线条冷硬,不怒自威的气度令靳无妄心生忐忑。
“既然怨她,为何为她求情?”
“奴婢虽然怨她,可她是奴婢的主子,对奴婢有再造之恩。”
靳无妄诚惶诚恐说着,“二爷,赵夫人下的媚药,不是毒药,夫人不是要毒害二爷。”
“二奶奶不知情更是无辜。”
此事最无辜者,是她靳无妄。
可谁会觉得她无辜。
靳无妄想到这里,眼眶微微泛红。
靳无妄捏着靳无妄的下巴,抬起她的小脸,双眸红彤彤地惶恐似只不知所措的兔子,倒是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