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年纪大你许多,也没多少资财,实在不是良配。”
苦口婆心劝罢,张程狠心道:“我,我在城里倒也认得些人。不若明日我进城帮你打听下,或许能替你寻个如意郎君......”
他垂眼盯着热气渐渐散去的饭菜,心里格外憋屈,尤其是说到最后这句时。
空气中一片死寂。
这次自我推销几乎花光了阳韵积蓄的全部勇气,正心跳如擂鼓等着回应,当下却被兜头泼了盆冷水。
满腔旖旎情思消失得一干二净,只余难堪!
也是。
她不过一个寻常农女,家里又是那般光景,在她重生之前两人连话都没说过,张程会突然看上她才是怪事吧!
赵婶子说,前阵子村里有人想把娘家侄女说给他。
虽是二嫁,陪嫁却极厚,足足十亩上好水田,聘礼没要求,据说那小娘子模样还挺好看,也年轻,没生养过!
张程曾经上过战场,保家卫国,有情有义,又有一身好本事!
这样的好男人,连漂亮有钱的小娘子都没瞧上,还能看上她这个一穷二白的?
前世,阳韵从未感受过被人真正欢喜、放在心上珍重的滋味。
那位白月光姑娘,哪怕经历坎坷、无奈沉沦泥潭,多年后重逢之际,江传芳依旧对她痴情一片。
即便是被当做替身的白姨娘,也被江传芳宠在心尖上那么些年。
唯有她,再怎么努力,都得不到一丝温情!
或许,她本就不配肖想?
阳韵有些灰心,回想方才自己说的那些话,更觉无地自容,脸颊滚烫得像着了火。
“卫大哥,是我唐突了!我不该自以为是,逼你娶我。我,我知道,我被退过亲,名声也不好......对不住,你就当我今天没来过......”
她低下头,掩饰眼中泪意,哽咽着说罢便夺门而出。
阳韵心情灰暗,恰似屋外寂静夜色。
这时,那道高大的身影快步追上:“云姑娘留步——”
张程方才大脑空白了一瞬,还在想怎么解释,自己婉拒不是因为那些乱七八糟的事,甚至没能及时反应过来。
他一个箭步上前,将人拦住:“云姑娘,我、我刚刚不是那个意思,你别多想,真的......”
“没事,卫大哥,我明白的......”
阳韵努力挤出个微笑,径直往夜色中一瘸一拐走去。
罢了,船到桥头自然直,嫁不了张程,总还有别的办法。
雨虽停了,山路依旧湿滑。
张程不敢让她一个伤患摸黑独自下山,又不敢上手去拉扯她,只能如影随形般跟着,同时焦急解释。
“云姑娘,你小心点,别摔着了!不是,你听我解释,我、我真没嫌弃你!你是个好姑娘,比我小这么多。要是能娶你,我才是占了大便宜那个!是,是我自己......”
可他本就嘴笨,越急越不知该说什么,反倒将自己急得满头大汗。最后,一咬牙,豁出去说:“是我有毛病,我配不上你这么好的姑娘!”
阳韵乱糟糟的思绪突然卡壳,愣愣回头看过去。
天穹黑沉,无星无月。
小木屋已经被他们抛在身后老远,黯淡的晕黄灯光只能隐约照亮二人轮廓,逆着光,看不清男人面容。
即便如此,她还是看到了对方晶亮的眼神,以及面上那视死如归般的无畏气势!
他刚刚说什么来着?
他说,他有毛病?
什么毛病?
浆糊般的脑子恢复转动,阳韵莫名一个激灵,忽然在早已褪色模糊的前世记忆中捕捉到一小段对话。
“......中看不中用......
十四五岁时的一天,小弟病了。云母心情不佳,拿她撒气,克扣她本就不多的伙食,导致她饥肠辘辘,只能在干活之余努力找野果子饱腹。
因走了偏僻小路,也就阴差阳错撞上了一对野鸳鸯,听到让人面红耳赤的声音,以及那女子泛着甜腻的几句私房话。
如今细细想来,那女人当时调侃,或者说贬低的对象,该不会就是张程吧?
所以,他说的毛病难道是难以启齿的那种?
阳韵脸上一红,没敢往下想。
原来如此。
怪不得他拒了好些人帮忙说亲,竟是为着这个!
也怪可怜的。
寻常男人若有这毛病,最忌讳被人知晓,甚至还要百般遮掩,娶个媳妇回去折腾,甚至还有人玩借种生儿子那一套,只为了自己可怜又可悲的男性尊严!
张程没有娶亲,应该是不想拖累女方,可见是个正直君子!
阳韵更敬服他的人品了。
跟嫁给江传芳、赖老大这些人相比,守一辈子活寡又算得了什么?
更何况,那事儿并没给她留下什么好印象,若能避免,倒是好事一桩!
阳韵很快打定主意:“卫大哥,我不怕吃苦,我也不嫌弃你说的那些,我只怕所嫁非人。你,你心地善良、正直勇敢,是我认得的男子里面最好的!我什么都不求,就想嫁个靠谱汉子,有个温馨的家......”
眼圈泛着红,面上亦是一片桃花色,分明还没到桃花盛放的季节,张程心底却是落英缤纷,春风醉人。
“我......”
阳韵忽觉失言,咬了咬唇,忙补充解释:“就算没有儿女,两个人相互扶持到老,也挺好的。”
张程从未跟姑娘家有过这般亲近的相处、对话,更是白纸一片,便没想歪,只被她话中描绘的景象迷住,不禁有些愣怔。
阳韵还当他在犹豫,索性咬咬牙,以退为进。
“卫大哥,你若实在不愿沾上我这麻烦,可否请你明儿一早送我进城?”
“我实在是不敢在村里待着了,昨儿赖老大那事,你是知道的。今儿我上山时遇到他们两兄弟,说话实在难听,我好怕被爹娘逼着嫁过去,他们对我......”
“我想着,我女红、厨艺都还不错,可以去绣坊找个活计,或是去给大户人家做帮工厨娘,总不至于饿死自个儿......”
张程粗眉紧蹙,几乎打成了个死结。
“什么?赖老二也......”
阳韵脸不红心不跳地露出难堪表情,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