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以为，我会永远是青羽山上一只无拘无束的野狐狸，永远守着我的致风大人。直到，我爱的，将我抛弃，爱我的，为我而死。我才明白，原来，一切竟都只是痴心妄想。

1.

天地混沌，日月尚不明朗的的上古初期。分为人神魔三族，神族统领三界，人族依附神族而生。魔族则以蛇族为首。只有九尾一族，游离三界外，不曾染指半分，倒也逍遥自在。传说中这狐族首领世代为女，擅长魅术，一双含情脉脉的桃花眼，珊瑚色的九尾，美艳绝伦，只需一眼，就足以让人失了心魄。

百来年间，九尾一族鲜少露面，世人皆传，狐族九尾早在一万年前的神魔大战中，香消玉殒，如今剩下一群不成器的小狐狸，竟无一人修炼至九尾。曾与神族实力不相上下的九尾一族，终究是凋零了。

哦，忘了说，我就是其中一只不成器的狐狸。苦修百年，勉勉强强修炼到第二尾，暂时还不能长时间幻化成人形。狐族修炼的境界越高，尾巴的颜色越鲜艳，我望着自己通身雪白的皮毛，一时之间犯了愁，如果不能尽快突破第三尾的桎梏，修成人身，便要错过致凤殿下的归墟礼。

致凤殿下，神族唯一的血脉，真身为金赤羽凤，在人间历经三世，如今归位。

到时神门将大开，广迎三界宾客，神清宫神泽浓厚，非一般修为可以踏入。

致凤殿下，也曾是我的救命恩人。

在我还未到桃花坞修炼的时候，还是青羽山上一只无拘无束的野狐狸。每日的乐趣就是和几只小花蝶嬉戏打闹，不想某日误入了猎人的陷阱，将我困住，无法脱身。我的腿被也利器所伤，血流不止，动弹不得。这荒山野岭，独我一只狐狸，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小花蝶急得在一旁扑棱着翅膀，围着我直打旋。

直到月明星稀，夜色渐浓，我也未能挣脱。

你走吧，就凭你这小翅膀小身板，也帮不了我，顺着这条小道，飞到底，再往东五十里，有一棵梧桐树，树下埋着我这个月捡到的口粮。

小花蝶再次扑棱她的翅膀。

2.

那树下埋的青果，还是从青鸟嘴里抢过来的，青鸟一族也实在厉害，把我头上的狐狸毛都薅秃一块。

实在是来之不易，我自己都没舍得吃。

罢了，就都送给你吧。

想我一世英名，还未成为这青羽山的霸主，今日便要交代在此了。

想到此处，我不由得伤感起来。

我听见有人过来，温柔的将我从陷阱中救出，即使自己的手被陷阱扎伤，也毫不在意。

我闻见他手指上若有若无的药香，亲昵的安抚我的额头，顺平我的毛发。

虽身着布衣，难掩清贵之气。

处理完我的伤口后，便匆匆离去。小花蝶一直盘旋四周，见他要走，急忙洒下花粉，在他的身上留下了印记。

真好，看来我这只野狐狸，命不该绝呀。

拖着疲惫的身躯，还是回到了我的老巢。梧桐树下，我连夜挖出果子，挖得爪子里满是泥泞，又寻得一处水源，仔仔细细清洗了一番。

小花蝶呀小花蝶，想来那果子坚硬难啃，你蝶类好食花蜜，待到这青羽山山花烂漫时，我再为你采摘花蜜可好，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

小花蝶此刻正栖在梧桐叶上酣睡。

顺着小花蝶的印记，我如愿寻到了他。

我小心翼翼的靠近，献宝似得将果子放在了他门口。

他见我，略微有些诧异，认出我是山上那只小狐狸后，了然一笑。

“原来是只有灵性的小狐狸。”

听见他夸我，心中不胜欢喜，翻起肚皮就开始打滚，咕噜咕噜一团乱蹭。

从那之后，除了我钟爱的那颗梧桐，他这里我也常来。

有时就这样呆呆望着他，一下午就这样消磨掉。

有时候采摘花蜜，和那群讨人厌的蜜蜂大打出手，四脚难敌群蜂，我的脸上，脚掌，全被蛰出了大包，走起路来又痒又疼。

当我一瘸一拐的找到他，却被他手下的小厮嘲笑了一番。

“致凤大人，这小狐狸怕是赖上你了。”

他停下手中磨药的动作，眼含笑意。

“无妨。”

原来他叫致凤。

3.

致凤随后端来一盅黑黢黢的药，为我抹上，顷刻间，伤口便不痒了，冰冰凉涼的，很是舒服。

致凤大人，真厉害。

他在这山脚下开了一家医馆，无论是达官显贵，抑或是飞禽鸟兽，所有存在于这世间的生命，他都一视同仁。

遇到捉襟见肘的客人，他也免费为其医治。医馆生意虽然不错，他的日子也过得极其清贫。

日子就这样过着，花蜜采了一波又一波，青羽山上的果子都快要被我捡拾干净，我以为我会永远陪伴在他身边。

直到那一日，我下山后，却不见他踪迹。

我等啊等，也没能等到他。

最后连小蝴蝶也消失不见。

自此，我的心里，便空了一大块。

阴差阳错，我被芳华姑姑捡到，带回了桃花坞修炼。

这是一片供狐族世代居住的桃林，掌事的芳华姑姑是上代女君的护法，如今已经修炼到八尾。

桃花坞内景致尚好，狐狸洞外，有一棵老桃树，我最爱倚在树上酣睡，有时微风吹过，花瓣淅淅落落，刚好掉落在我眼眸，为我遮住这恼人的日光。

“卖画像咯，卖画像咯，新鲜出炉的神尊大人，一张十个灵珠，不帅不要钱。”

我被这嘈杂声吵醒，心不甘情不愿的伸了个懒腰，是谁扰了本狐狸的清梦。

“十个灵珠，幻翊你怎么不去抢。”一旁的狐狸姐姐叉起腰，揪上了幻翊的耳朵。

“哎哟喂，我的芳芷小姑奶奶，轻点，轻点，你也知道芳若姑姑有多严格，要是让她知道我偷跑出去，我这狐狸尾巴怕是不保！”

“罢了，看在神尊大人的面上，饶了你这回吧。”

那名叫芳芷的狐狸，趾高气昂的掏出十颗灵珠，随后心满意足的拿走画像。

什么样的画像，能值十颗灵珠？

我伸长脖子，想要一探究竟。

不料脚下一滑，跌落树下，摔了个四脚朝天。

顺便，还压碎了一张画像。

额，桃花坞的伙食甚好甚好，最近也吃得略微圆润了些。

当我跌跌撞撞的爬起，就看到幻翊那张被放大的脸。

“你赔我灵珠，”幻翊捡起地上碎掉一半的画像，恶狠狠地看着我。吓得我又一哆嗦。

“不过是个未幻化人形的畜生罢了，幻翊。”芳芷听到响动，去而复返。

而我也在此刻看清楚那画像。

竟是，致凤。

不由得呆住。

他是神尊。。大人。。

见我这痴样，芳芷轻笑出声。“神尊大人天资月貌，连这小小畜生也看呆。”

“不过，小狐狸，神尊大人可不是你这等身份能够觊觎的。”芳芷轻蔑一笑，摆动自己身后长而耀眼的的六尾，如细心呵护盛开正娇艳的蔷薇，让人移不开眼。

连幻翊也直勾勾的望向她，普通狐狸能够修炼至三尾幻化成人形已是不易，芳芷作为芳若姑姑唯一的女儿，自是从小天资聪颖，高人一等。

趁他们没人注意到我，我便蹑手蹑脚的跑开了。

只剩下幻翊在原地嚎叫：“你这小狐狸，快还我画像。”

4.

我从前对这修行之事不甚关心，只想逍遥自在做我的野狐狸。而如今终于有了致凤的下落，我如何能置身事外。

教习姑姑说，要想修行，必须先摒弃这世间的杂念，辟谷，凝神，修身，心念合一，方能飞升上仙。

我听得云里雾里，一旁的狐狸见我实在是愚笨，看不下去，一把夺走了我正在啃食的青果，向我解释了一番。

简单点说，就是，修行第一步，不能吃不能喝，等到狐狸快归西了，浑身有了飘飘欲仙的感觉，要是此时运气好，第二尾就能顺势长出，如获新生。从此五湖四界，沟通无虞。

要是运气不好呢？

它仿佛看穿我心中所想，“那就等着给自己准备后事吧！”

我愣住，原来修行这么可怕吗？一不小心还得搭上小命。

看我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它突然来了兴致。

“想当初我修炼第二尾的时候，那叫一个惊天地泣鬼神，差点就嗝屁上西天拜见如来老儿，还好本少爷福大命大。”

它一边絮絮叨叨，一边现了人形，只是还未幻化到第三尾，不到两分钟便变回真身了。

“小狐狸，怎么样，本少爷这绝世容颜，三界我认第一，没人敢认第二，便是那神界致凤来了，也不过是给本少爷当陪衬的绿叶。”

三界第一我倒认，不过是，三界第一厚颜无耻之人。

“小狐狸，你记住，我叫白寒。”

白寒，倒是和他的气质一定都不匹配，他应该叫聒噪才对。

我来这教习坊，白寒甚是开心，常常语重心长的拉着我教我修行之法。后来我才得知，在我来之前，他在这教习坊资质排名最末，整整用了五百年才幻化二尾，如今我来了，这倒数第一自然就是我了，毕竟，我连最低等的辟谷也做不到。

照教习姑姑的话说，真是，瞎子给瘸子指路，一个敢听，一个敢做。

在辟谷失败第九十八次后，我终于泄了气。

“还差一次。”

我偏着狐狸脑袋，疑惑的望着白寒。

“还差一次，就是九九归一了，返璞归真，或许有奇效。”

我信了白寒的话，开始了新一轮的辟谷。

人道、畜生道，食五谷杂粮，以花草入药，裹毛皮御寒。满足口腹之欲，殊不知万物皆有灵性。从掠夺之日开始，欲望日渐膨胀，身体逐渐衰败，直到灵气耗尽的那天，此后肉身皆碾，化作尘土，滋养大地，受十八道酷刑，而后再入轮回，前尘往事，皆化作虚无。只有摒弃这些世俗的欲望，方可获得永恒。

“神尊在上，保佑我此次辟谷成功。”

记不清是第几天，我只觉得浑身上下疼痛难捱，奄奄一息的瘫在窝里，夜里常有梦魇相扰。

有个异常温柔的声音，一直回荡在耳边。

5.

“红羽，这一世，太痛了。”

“来世，就做只逍遥自在的狐狸吧。”

我看见一个俊美的男人，周边神光闪闪，立身于云层之间，眼神悲悯。他正缓缓的举起手中的凤羽。

凤羽是凤凰身上最坚硬的羽毛，世间仅此两片，两片凤羽能互相感知，融合在一起便能斩断世间最坚硬之物。

而九尾身体里，也有一片凤羽。

那男人捏了个决，手中的凤羽似有感召，和九尾身体里的那片融合在了一起，瞬间化成利剑，金光四起，直直向着九尾砍去，意欲斩断她的六条尾巴。

“不，不要。”那九尾害怕得缩成一团，往身后的柱子退去。

眼波流转，试图向那男子施展魅术，做最后的挣扎。谁知男子并不受其迷惑。

我想要看清楚那九尾的面容，却怎么也看不清楚。

红光乍现，九尾发出痛苦的惨叫，一时间面色全无。

那六条尾巴被硬生生斩断，刹那便灰飞烟灭。

血流了一地，染红了她的广袖流仙裙。

九尾虚弱的躺在地上。

而它原本珊瑚色的尾巴，也渐渐的褪成了白色。

身体因疼痛止不住的颤抖，眼神绝望而怨恨的望向持有凤羽的男人，“原来你送我凤羽，便是，便是为的今日。”九尾吐出一大口鲜血后便昏死过去了。

“红羽！”

红羽，红羽是谁？

许是这梦太过真实，那凤羽的伤害仿佛就打在我身，尾巴处开始传来钻心的疼。

我试图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小花蝶，白寒。你们在哪里。

不如，数数果子吧。

一个猕猴桃，两个猕猴桃，三个三个猕猴桃。

疼，好疼。

我就快支撑不住了。

一阵清香扑鼻，我从未闻得如此甘洌之气，提神醒脑，沁人心脾。一股浓厚的灵气在我体内凝聚，四肢感觉从未有过的舒展，仿佛被人打通了经脉，这些灵气又随着经脉游走于我身体的各个地方，让我如获新生。

我习惯性的伸出爪子舔舐，却没有看见意料之中的狐狸毛，取而代之的一双修长白嫩的手。难道是？抑制不住内心的喜悦，我换上蔽体的衣物，跑到了小溪边。

碧波荡漾，清澈见底，水面清晰的倒映出一名女子的样貌。

似玉的脸庞，媚眼如丝，丹唇逐笑，一颦一笑皆是风情。

6.

我缓缓抚摸上脸颊。

他，会喜欢吗？

不等我思索良久，我便又恢复了狐狸身体。水中立马显现出一只白狐，两条长长的尾巴，松弛柔软的拖在草地上。

“别臭美了，再好看也比不过本少爷。”

不用回头，就能猜到是谁。

几日不见，白寒竟然修炼出了三尾。

神情戏虐，一双笑眼似笑非笑，还是那么让人欠揍，和他做狐狸时一模一样。

“小狐狸，真想不到，你这么快就修炼成功了。”

“彼此彼此。”我望了眼他的尾巴。

“你就不好奇，我如何就练成了三尾？”

我瞪大狐狸眼。

“你拜我为师，我就告诉你。”

“你。。。”

罢了，好狐狸能屈能伸。

“白师傅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乖徒儿，为师这就告诉你，你靠近一些。”白寒故作神秘。

“当然是，靠我这无双的美貌。”

“你说不说。”我气极，一条狐狸尾巴给他扇去，扇得他嗷嗷直叫。

“我的姑奶奶，我说我说还不行吗。”

“那颗老桃树结的果实，百年开花，百年结果，今年刚好是第三百年，我哄骗那桃妖的女儿给了我两粒，吃了便可维持人形三个月。”

“真的？”

“真的，不骗你。”

“我不信，除非你给我试试。”

“你这小狐狸，倒是狡猾得紧。”他轻笑出声，伸手便要弹我的额头，被我轻易躲开。

“罢了，另一粒本来也想送你当作修炼成功的礼物。”

“多谢，等我报恩成功，再来答谢你。”真是天助我也。

“报恩？”

我吃下那果实，不一会儿，就恢复成人形了，白寒果真没有骗我。

我左思右想，试图找个理由搪塞过去。

他却看得愣住。目光闪烁，一眨不眨的望着我，半响都不曾开口。

被他看得心里发毛，实在是瞒不下去，便一五一十的向他说明了其中缘由。

我算了算日子，再过五天，便是致凤历劫成功的日子。

到时芳若姑姑会带着芳芷前往神清宫祝贺。我也可以扮作随行的侍女一同前往。

7.

致凤殿下应劫归来，四方神魔纷纷赶往上清宫朝贺。一时之间热闹非凡，许多美丽的仙娥进进出出，忙着招待宾客。我从未见过如此浩大的场面，探着脑袋东张西望。

“瞧你这没讲过世面的样子。”站在一旁的侍女突然开口。

我转过头，想看清楚是究竟哪家的小狐狸，这么没有礼貌。

“白，白寒？”难道是出现了幻觉？我揉了揉眼睛。

“好姐姐，人家不过是换了件衣裳，你就忘记我了吗。”白寒故作扭捏的朝我抛了抛媚眼。

“你这装束，竟比那仙娥还要美上几分。”我开始大笑起来。

笑声引来了芳若姑姑，见到白寒的见后瞬间黑线，只让他和芳芷去太上老君那里求取丹药，不要待在这神清宫。

长廊游立，高楼殿宇，神清宫周遭围绕着神气，让人不容侵犯。

一名男子缓缓走进大殿。

“是致凤殿下。”一旁的仙娥轻呼出声。

锦袍绣带，风姿绰约，贵气十足。

致凤大人，我终于见到了那张朝思暮想的脸。

样貌和从前并无两样，如今看来，身上却多了些冷冽之气。让人觉得难以接近。

“致凤拜见父君。”

他朝着天帝行礼。

“致凤我儿，你如今历劫归位，前尘往事，皆为序章，”

天帝顿了顿，意有所指，“三界还需要你稳定。”

“致凤领命。”

“你与牡丹的婚事，也该提上日程了。”

“父君，如今花族衰竭，鸟族内讧不断，儿臣一心扑在三界之上，无心婚娶。”

“罢了。”

我看见天后身旁的漂亮仙子，咬了咬嘴唇，一脸不开心的样子。难道她就是那牡丹仙子吗？

“恭迎致凤殿下归位。”

众人皆向致凤行礼，我赶忙模仿他们的动作，也行了个礼。这天上的繁文缛节，实在是麻烦。

行礼间，一颗果子自我怀里跌落，我急忙想去捡回。却一个没站稳在众目睽睽之下摔了个大跟头。

面上的薄纱也随之掉落。

那颗果子好巧不巧，滚到了致凤脚下。

“大胆，神域之内是何人如此放肆。”一道威严的声音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