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蒙蒙的天空正淅淅沥沥地下着小雨,泥泞小路上,一辆马车摇摇晃晃地驶过。
“慢点,老太君的身子骨禁不住折腾!”车厢内响起斥责马夫的声音。
闻言,马车行驶得更缓慢了。
“老太君,您这是何苦呢?如此折腾自己的身子。”冬梅眼睛红红的,显然是刚刚哭过,一双泪眼心疼地望着车厢内闭目养神的主子颜溶月。
颜溶月瞧着约莫已逾花甲,可她实际还未及天命之年,多年心力交瘁的操劳,早已将她的身子掏空,比其他同龄的妇人更显老态。
“咳咳……”剧烈的咳嗽让颜溶月连忙用手帕遮住,却没想到竟然咳出了鲜血来。
“老太君……您这又是何苦呢?”
“若是今日不能见到他,我死不瞑目!咳咳咳……”颜溶月情绪更加激动,冬梅连忙帮着颜溶月顺气,颜溶月却还是喷出了一口鲜血。
“老太君!”冬梅吓得赶紧帮颜溶月擦着嘴角。
“老太君,前方就是山路了,马车上不去……”马车渐渐停了下来,止步不前。
“老身自己走上去!”说着,颜溶月便推开身旁的冬梅,提着一口气,拄着拐杖就要下车。
冬梅见状,急忙上前扶着颜溶月,下车后,冬梅撑了油纸伞遮在颜溶月头上。
望着那凹凸不平又极其险峻的山路,再加上下雨,路面更是湿滑,冬梅不忍心让颜溶月涉险,出声道:“老太君,明日天晴再上山吧。”
颜溶月并不理会冬梅的担忧,咬着牙,自顾自地拄着拐杖一步一步地朝山上走去,冬梅只得跟在颜溶月的身后。
即使衣衫被雨水打湿,被乱石磨破,因为腿脚不便几次差点摔倒,颜溶月也未曾停下来。
她于及笄时,便嫁给了与自己指腹为婚的夫君楚清河,可成亲那晚还未见到新郎的面容,便横生枝节,夫君被紧急召回军中,独留颜溶月守着空房,却是再见不到心上人归家……
这一守便守到了如今……
年纪轻轻的颜溶月,守着摇摇欲坠再无长男的侯府,苦苦地支撑着,再多的痛苦和眼泪也不曾放弃侯府,一直撑到了如今。
若说遗憾,那便是直到如今都未曾见过自己夫君一面,她对得起亡夫的列祖列宗,却心有不甘,老天似乎垂怜她这个老太婆,在迟暮之前,她那已经死了快四十年的丈夫,竟然有了消息。
磕磕绊绊地爬上山来,雨水也将将停歇,颜溶月早已狼狈不堪,鞋子都已经被山石磨破,渗出点点猩红,入目却是世外桃源般的景色,颜溶月置于其中仿佛格格不入。
大片大片的春花争妍斗艳,几棵柳树围绕着房屋,颇有隐士之韵。
“榆柳荫后檐,桃李罗堂前。”
这便是那人的院落。
如此清幽恬静的地方,倒是适合颐养天年。
她幼年也曾幻想过,若是与心上人寻一幽静处,红袖添香,绵延后代,含饴弄孙,也算不枉此生,可最终也只能是她的妄想。
侯府那大大小小的事物压得她喘息不过来,更别说安享余生了。
“老太君……要不算了吧……”冬梅搀扶着颜溶月,却不敢再让颜溶月上前。
“若见不到他,我不能甘心。”颜溶月拍了拍冬梅,示意冬梅放宽心。
“爷爷,大哥哥抢我的榆钱吃!”孩童的声音自院墙内传出,迫使颜溶月的脚步一顿。
“不着急**儿,爷爷再给**儿摘些榆钱儿来,哈哈哈哈……”
“爷爷,我也要!”稚嫩的童声透漏知道小女孩的天真无邪。
“好,好,好,都有,都有……”男子应承着小孩子,心中的喜悦却是遮掩不住。
天伦之乐也不过如此了……
“你们这群小鬼头,就知道欺负爷爷!”院内传来妇人斥责却又带着温柔的声音。
“爷爷,奶奶又凶我们……”孩子们委屈巴巴的声音再次逗得男子哈哈大笑。
听着男子一家其乐融融的氛围,颜溶月的嘴角不禁泛起了一丝苦笑。
冬梅扶着颜溶月又往前走了几步,只看见穿着月白长衫的男子正在木梯上剪着榆钱,递到身旁的妇人手中。
妇人的身边还围绕着三五孩童,吵着要妇人手中的榆钱,好不热闹。
男人下**时,妇人小心翼翼地帮扶着。
颜溶月瞧着男子的双鬓虽然染上了霜白,却仍旧不减硬气,女子则是温婉可人,如墨的头发随意挽了个髻子,耳畔还别了一朵桃花,脸上也未曾有过岁月的痕迹,穿上一身绛色的流仙裙也不显突兀,反倒衬得妇人人面桃花相映红。
“老太君……这不就是老太君屋内画像上的男子吗?他就是……侯爷!”即使男子的面容已经苍老,但冬梅还是一眼还是认出了男子就是楚清河。
“冬梅,老身怎么瞧着,岁月在老身身上过得比他们快上好些?”颜溶月瞧着自己身上破的破,脏的脏,手上那松松垮垮的皮肉,不由得叹了口气。
“老太君您撑起侯府多年,奴婢是您看着长大的,您在操劳的时候,他们在这诗情画意,游山玩水,他们又如何能够与老夫人相提并论呢?”
“柔儿,辛苦你了。”男人将妇人轻轻拥入怀中,妇人则低下头笑骂着:“别闹!孩子们都在瞧着呢!”
“我们什么都没看见!”小孩子们闻言纷纷捂住自己的眼睛,却偷偷用指缝看着二人。
“榆钱再不吃我可都吃光咯!”
此言一出,孩子们再也装不下去了,纷纷抢榆钱去了。
“清哥,前些日子侯府来信,府里那位怕是要不行了。”
“那有于我何干?”男人抱得妇人愈发紧了:“我与她本就没有感情。”
“可毕竟……”妇人咬唇,挣扎了一会儿,随后长舒了一口气,“罢了!柔儿也不想清哥去沾了晦气……”
“老太君,侯爷为什么要这么对您……”回去的路上,冬梅替颜溶月委屈,再也忍不住泪水的决堤。
只是颜溶月这次并没有回复冬梅,而是弯下身子吐出了一大口鲜血,随后重重的倒在了地上。
“老太君,老太君!”冬梅大声地喊着颜溶月,而颜溶月却没有丝毫反应。
冬梅将颜溶月揽在怀中,食指放在颜溶月的鼻尖下,心中沉痛万分。
老太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