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兆和三年自尽的。
上元佳节,阖家团圆,没人会在意一个废帝的死讯。
我被废的罪名有三:
逼新科状元做男宠。
女扮男装登基为帝。
先太后与人私通的野种。
列出我三大罪状的男人正是我的枕边人裴蘅。
曾经的新科状元文采不减,洋洋洒洒数百字,将我这鸠占鹊巢的假天子拉下了皇位。
……
「陛下,陛下。」
我艰难地睁眼,看到赵福海那张熟悉的脸。
鼻尖一酸,正要问他地府的日子过得如何,却在他身后看到了一脸正色的裴蘅。
他穿着我送的银白长衫,眉目疏朗,姿容冠绝。
眉间也没有我熟悉的戾气。
我看着周遭熟悉的摆设,脑子混沌,但依旧清楚地记得这一天。
母后病重,命不久矣。
我守了她两日两夜,她神志不清地抓着我的手喊我早夭的皇弟。
「母后,我是潇儿。」
我抓着她的手按在自己的脸上。
她却突然从病床上坐起,枯瘦的手不知道哪来的力气,狠狠掐住了我的脖子。
「是你!是你占了我儿子的命!」
「母后——」
「你这个贱种!吃我儿的穿我儿的,还生生将他克死了!」
「他骨枯黄土,你却坐拥天下,凭什么!」
「德不配位,必有灾殃,你要遭报应的!」
幸好她本就是病人,我很快挣开,却被她的指甲划破了脖子。
裴蘅就是那夜穿着白衣来见我。
他替我擦药,唤我潇儿,与我耳鬓厮磨。
现在,他同样站在我面前。
我踉跄着站起来,跑去了太后的寝殿。
浓郁的药味在殿内弥漫,躺在榻上的女人形容枯槁。
她才与我发作过一次,现在彻底没了力气。
「混账东西,你又来做什么?」
她睨着我,眼底满是厌恨。
我将内殿的人都清出去,缓缓走到她的床边。
我已经许多年没有见过她了。
被裴蘅囚禁之后,无人与我说话。
唯有一只野猫翻墙进院,叼着它的崽子在栏下做了窝。
我盯着那只护崽的母猫,却怎么也想不起母亲到底是什么样子。
「母后。」
我在脚踏处坐下,看她满脸防备的样子,努力地回想这些年我的报应。
「如您所愿,再过半年,我就当不了皇帝了。」
她突然睁大眼睛,仿佛我是个疯子。
我将以后的事一一说给她听。
「我死在兆和三年正月十五。」
「您记得鹤苑吗,就是我为裴蘅建的宫苑,我就死在那里。」
「我原先以为,您不疼我,是因为我是女孩儿,没法继承皇位,给不了您安稳的荣华。」
「原来我真的是个贱种,您将贱种推向了不该到的高位,确实该恨我占了弟弟的位置。」
她又抓住了我的手。
那双手冰凉,却不再有力。
我掖了掖被角,将它盖住。
「不过,您放心吧,再过半年,我就不是皇帝了。」
「丽妃没有死,裴蘅是当年遇刺的三皇兄,他才是真正的凤子龙孙。」
「他心里恨我,就像您一样。」
我自嘲地笑了笑:「我这个野种,占了天大的便宜,确实不枉此生了。」
我将所有的经历都告诉她,希望能抚平她所有的不忿。
我许久没说这么多话了,没想到第一个听我倾诉的人,是再见面的母亲。
我的话其实十分荒唐,可她眼底的惊惧却逐渐变成我不懂的情绪。
「我是喝鸩酒死的,真的很痛,早知道会那么难受,我就自刎了,好歹有气节些。」
「您别怪我,我就是这么不成器,所以您这辈子都不喜欢我。」
「怎么样,听到我的报应,您心里有没有好受一点?」
我不再看她,站起身朝门外走去。
「我没有像您想的那样荣华一生,母后,您就放心地走吧。」
咚的一声,有人从床上落下。
「潇、潇、我儿……」
母后抚着我的发顶,如同我记忆里抚摸弟弟一般。
她鲜少这样疼爱我。
上一次还是弟弟的周岁宴。
那年我六岁,她牵我去荷塘边给弟弟摘莲蓬。
而后我被推下荷塘,哭喊着扑腾求救。
她站在岸边看我,一边抹泪,一边又露出笑脸。
「潇儿,别怪母后狠心。」
「你活着,弟弟怎么当太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