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玉二十九年,寒冬。
京都连日大雪,已经好几天都不见日头。
世子府中,几个下人冒着大雪在院中穿梭,准备着府中贵人们的早膳。
“砰”的一声,把几个行至兰亭苑外的下人吓得停下了脚步。
“我没有你这样恶毒的娘亲!你这个坏女人!”
玉桑宁眉心蹙起,下意识的用手按住了额角的痛处。
她费力地睁开眼,所见之处一片血红。
“世子妃,您的额头流血了!快来人啊!”
周围的下人顿时倒吸一口凉气,跪倒了一大片!
“宁宁,你千万不要怪琪儿,他也是因为腿疾发作剧痛难忍才砸东西误伤了你!他还是个孩子,不懂对与错的!”
这道熟悉又陌生的声音传入玉桑宁的耳朵。
瞬时间,她被勒死前的场景一幕幕地回到了她的脑海里。
父兄被困、母亲惨死,外祖一家被推至午门斩首!
这些种种,全都是拜这个声音所赐!
她推开身边的丫鬟,冷眼望向屋子中央。
眼前的景象让她微微一僵。
年幼的贺修琪可怜兮兮地倚在傅轻语怀里,宛若一只受惊的小兽,看向她的目光满是警惕与防备。
这一幕和贺修琪五岁那年打伤自己的场景一模一样,可他明明已经十岁,个头都要和她一样高了!
玉桑宁脑海中忽然生出一个荒诞的念头,难道她重生了?
“世子妃,您先止止血吧!本来就亏了元气,这样流血怎么能行!”
玉桑宁猛的回头,居然是白苏!
那个因为自己识人不清,害得她惨死亦庄的白苏。
玉桑宁眼眶泛红,想抱着白苏痛哭一场!
“琪儿乖,不怕的,娘亲不会怪你的。”
玉桑宁闻声回头看向傅轻语。
她一下一下地安抚拍打着贺修琪的后背,画面俨然和谐得像是一对母子。
贺修琪抽噎着,一脸委屈状,“轻语姨,你要是我娘就好了!单萧两家杀人不眨眼,作了孽,害我生下来就是个瘸子,连这些个卑贱的下人也敢惹我生气,她根本不配做我娘!”
好一句作孽!
她外祖和父亲都是保家卫国的忠勇之士,上阵杀敌,杀的都是敌人,都是侵犯她大玉国土的恶人!
玉桑宁紧握双拳,看着眼前的两人,厌恶至极!
上辈子,她怎么就瞎了眼,听了这些恶言还会原谅她们!
玉桑宁胃里一阵作呕,心中恨意翻滚,恨不得现在起身活剐了他们。
许是玉桑宁脸上的冷意太过明显,傅轻语这才走到她面前,拿出了一方帕子。
“琪儿现在还小,童言无忌,治疗腿痛难忍,他心有怨念也实属正常,等他日后长大了,会明白你的良苦用心的。”
傅轻语轻声宽慰着,拿着帕子想要去**额上的鲜血,但被她不着痕迹地避开了。
“童言无忌?”
玉桑宁冷笑一声,葱白如玉的手指抚过额头上的伤口,玉色的指尖染上一抹腥红。
目光在周围一扫,满屋子的下人都受了不同程度的伤。
而那个罪魁祸首,她的“好儿子”仍恶狠狠地瞪着自己,一脸不服气的模样。
心中滔天的恨意再也压制不住。
她快步走到榻前,抓住贺修琪的手臂,一掌狠狠掴在他的脸上。
“啪!”
清脆的巴掌声炸响在屋内,惊得众人心中一跳。
一向心思活泛的傅轻语一时都被震住了,愣在原地好半天没回过神。
小孩子本就皮肉娇嫩,贺修琪被打得偏头一歪,左脸瞬间出现一个红巴掌印,迅速地肿了起来。
他满眼都是不可置信,“你……你打我?”
这么多年,只要自己拿腿疾说事,玉桑宁哪一次不是愧疚自责,恨不得将命都偿还给他,更别提下如此重手了。
玉桑宁嗓音冷得刺骨。
“你不该打吗?”
“平日里动辄打骂下人就算了,今日居然拿为国征战的将士当做借口,看来是我太宠惯你,让你变得如此无法无天!还是说你仗着腿疾,觉得全天下都亏欠了你?”
再怎么恶毒,终究不过是个孩子。
贺修琪哪里见过这般阵仗,登时吓得大哭起来。
傅轻语终于回过神来,她心疼得厉害,忙从后面冲过来抱住了贺修琪。
看着那触目惊心的五指痕,她眼眶通红,语气隐隐带了些怨气。
“宁宁…你怎么能打孩子,琪儿他本性不坏,都是被腿疾给耽误了!”
想到这里傅轻语就揪心的痛。
她费尽心机笼络贺子冠的心,混进了这世子府,没想到好不容易生下的儿子竟然有缺陷。
要不是贺子冠承诺了世子职位,要不是玉桑宁亲弟弟单怀风继承了神医衣钵,能够治疗她儿子的腿疾,她怎么会舍得将自己的儿子换给她。
眼下还有求于人,她装出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如今,我便是想被孩子这样闹,都没有机会了。”
玉桑宁冷笑,她差点忘了,当年她就是用自己孩子流掉这个谎言做借口,每次在她管教贺修琪的时候出来阻拦。
言辞恳切,令人动容。
她当时竟然也没发现端倪。
殊不知,这一切都是贺子冠和傅轻语设的局。
玉桑宁咬牙看着傅轻语,半天一语不发。
那句:你那早产儿子,早就被子冠扔到满红楼!
整整十年,她才知自己的孩子被他们狸猫换太子掉了包!
而她从头到尾都只是他们的棋子!
血海深仇,要她如何咽得下去这口恶气!
玉桑宁指甲嵌入掌心,丝丝缕缕的痛意将她的理智拉回了一些。
贺修琪今年五岁,也就是说她还有五年的时间可以为亲人筹谋!
这一世,她一定要这些恶人生不如死!
她敛眸掩去滔天的恨意,装出一副痛心的神情。
“轻语妹妹,他即便是有腿疾,也不该肆意打骂无辜之人。妹妹平日里总说人人平等,连下人下跪你都看不得,我以为最生气的应该是你!”
傅轻语心里咯噔一声,她护子心切,刚刚哪里想得了这么多。
刚要开口解释,就听玉桑宁说:“不过,我也实在是被他气狠了,打在他身,痛在我心,这五年来我没日没夜地照顾他,为他治腿,他竟不认我这个娘,我怎么能不寒心。”
她面色苍白,眼角猩红,恨铁不成钢地咬着嘴唇,看起来当真是一副被伤透心的样子。
傅轻语看着玉桑宁脸上的表情,这才放下心来,正欲开口,就觉怀中的贺修琪剧烈地挣扎起来,“我不要治腿,我不要锻炼,我宁可就这么瘸着!太医都说了我的腿治不好了,你就是想折磨我!根本不是为了我好!”
傅轻语吓了一跳,慌张地去捂他的嘴。
玉桑宁眼底寒光一闪而过,装作悲痛欲绝的开口,“也好,既然你不愿意锻炼,那娘不逼你了,日后便把药膳撤了,锻炼也先停了,你好好休息吧!”
说罢,她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
上辈子她付诸真心,以为贺修琪是她的亲生儿子才为了他的腿疾处处伤心,如今知道是个假的,她还累死累活的干什么!
就让他那个亲娘去伺候他吧!
傅轻语听到玉桑宁说话如此决绝,脸色一变,忙道:“不行!修琪的腿好不容易有了起色,锻炼怎么能停呢?”
玉桑宁脚步一顿,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以世子府的家财,足够琪儿一辈子生活无忧了,何必让他疼得撕心裂肺地锻炼。”
她扫了一眼跪在屋内的下人们,“你们照顾不好小少爷,就别在这里杵着了,该干什么你干什么去,日后少爷无需锻炼,你们也不必过来了,就留两个从小照顾少爷的嬷嬷就行。”
这两个嬷嬷,在她前世被困破宅时,特意‘伺候’过她,想来也是傅轻语早就安排进来的人。
其他的下人如蒙大赦,忙不迭地退了出去。
傅轻语急得烈火烹油,修琪的腿才有了起色,这个蠢货竟然说不治就不治了,这怎么行,她正欲在说话,就见玉桑宁脚步一转,已经不见了身影。
她恨得咬牙,安抚好贺修琪后就急急地朝着书房走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