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密林中,茂盛的枝叶肆意伸展,让暴雨前的压抑在这里尤甚。
“跟你说过多少遍了,不是我跟着你,是我不知道怎么离开你的范围。”
两个闪烁荧光的魂体围在一处土堆前争吵,新翻的土壤里浅露出几根细长的手指。
他们只专注眼前的事情,对不远处持续了很久的人诡大战毫不在意。
“有什么区别?我现在是在问你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少年模样的魂体蹙眉,面露愠怒的指着地面。
被质问的另一个魂体,面色苍老,形态佝偻,可说话时底气十足。
“小子,你是听不懂我的话吗?你的记忆到什么时候,我的记忆就到什么时候。你都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儿,我就更不知道了。”
少年盯着老人的脸,想从他的表情里得到需要的答案,许久他紧蹙的眉头并没有舒展,语气更是冰冷了下来,“那现在呢?你是不是想占用我的身体?”
老人的双手紧了紧,垂目在少年和地面之间徘徊。
不是想,而是非得不可!
他叫李传神,死后魂穿异世。
上一世,他就是个被拐的孤儿,后遇断手神偷,被收在门下,才起了名字。
成年后靠着独门传承的手艺,他也在道上风靡过几日。
再后来,在最好的年纪,他为老大顶了杀人罪,坐牢三十年。
出狱后,他带着满身的伤病又在养老院度过了生命里最后的十五年。
临死前,回顾一生,这辈子做错太多,选错太多,太对不起自己,太憋屈,就这样走到了尽头。
面对生命的结束,他没有恐惧,只有遗憾,没有留恋,只有向往,他向往下辈子,向往来生,做人也好,畜牲也罢,或者只做一片初春的嫩叶:那样清晰而凸起的纹路,饱满润泽的叶面,细嫩里带着绒刺,散发着不易察觉的清香……
多好!一定要这样!一定要有来生,一定要真正的活一回!
养老院里他带着无比的期待合上的双眼,可谁能想到自己等来的不是投胎而是魂穿异世!
李传神的灵魂不知是怎么来到异世的,他飘荡了很久,像屏幕前的看客,他见到了另一个世界,见到了不可思议的生物和在这里人类的另一种生活状态。
随着时间的推移,最初的惊诧归于平淡,越来越多的是无法和任何人交流,又碰触不到任何实物的孤寂。
如果一直这样做一缕孤魂,那将是对他最大的惩罚,还不如让他立刻灰飞烟灭。
还好在他绝望之前,遇到了这个少年。
少年能看到他,能和他说话,对他恐惧、抗拒,甚至在发现两个人如绑定般无法分开后,表现出了巨大的厌恶。
但这些李传神都不太在乎,他似乎找到了自己来到这里的意义——他判断这个少年将死,而他,会取而代之。
果然……
这一天来了。
眼前少年的灵魂是离开了身体,成了和他一样的存在,可人并未死去,被埋在地下的身体里还有气息。
如今的局面,两个灵魂,一具身体,紧张而微妙。
“不用再考虑了,这具身体可以送给你。”少年一句出乎意料的话惊醒了发呆很久的李传神。
他抬起苍凉双眸,嘴角戏谑含笑。
少年看出他不信,接着说,“不用怀疑,刚才我……只是最后的任性,现在……交给你了。”
少年挺直腰杆,完全换了一副表情,泰然自若,气定神闲,好像他才是那个经历了一生岁月的老人。
“这几天我……呵……过得很好。”一个腼腆的笑出现在这张清秀年轻的脸上,李传神不由一怔,这还是他第一次在这孩子的脸上看到这样的表情。
“我很自由,看到很多,想明白很多,这具身体我已经不需要了,从刚才看到你宕机似的在这具身体旁边,我就决定把它给你了。
我能感受到你需要,所以你拿去吧。”
少年的眼眸中满是释然,李传神却低下了头。
这么多天在少年的身边游荡,眼睁睁看着少年窝窝囊囊,浑浑噩噩,糟蹋自己,甚至很多时候,做了一辈子混子的李传神都深感这孩子不配活着。
那他都没有想过,会有一天,这孩子会把生的机会主动让给自己!
天上的馅饼没砸到过自己,冥冥中他感觉将来不知要付出什么代价……
但一个死鬼,付出什么都不想在这个世界作一个永远看不到摸不着的孤魂,那还犹豫什么呢?
少年的轻声再次响起,“恐怕以后你要作为我活下去了,不过你可以按照你的想法活。
只是,……麻烦你照顾好我的家人,……所有的家人。”
作着最后交代的少年,双眸突然灰暗下去,自嘲的一笑,“真是麻烦你了。”
说完话,他带着脸上难得展现的笑容,消散在身体散发的幽光之中。
……
呼-呼-呼……
几步之遥,打斗依旧,月光下的两个喘息声一粗一细,但几乎同频。
“陈……(滋滋)兆友,报告(滋滋)……”
耳机里干扰声音渐大,滋滋几声后再没了任何反应。
陈兆友满心懊恼,刚才一时大意,通讯和摄像都打坏了。
他单手握刀杵地,背靠在一棵粗壮的树干上,另一只手按了按戴在左耳的耳机,“冰云城南,郊区,三头山,……喂喂,听到没有?”
耳机里还是安安静静。
他还在大口换气,可十几米外,那个巨大的深红色肉球已经恢复完全,喘息着开始挪动牙签般的细腿,颤颤巍巍的向陈兆友走过来。
陈兆友的能力不是爆发性的,面对超速再生,即使是仅次于最低E级的F下级,他的金背砍刀也不能一击致命。
情况变得有点麻烦,打不死逃不掉,再这样下去,容易被活活耗死。
陈兆友叹气,硬着头皮拔出插在泥土里的砍刀,迎面过去,挥刀飞身而起。
两米多高的肉球上没有眼睛,但却感受到了有人从天而降。
它像是等到了投喂的鸡仔,身体化嘴,自下而上完全张开,一排排尖牙上下对称,俨然成了一个无限延伸的食人黑洞,看着就让人头皮发麻。
就在这个的时候,前进中的肉球像被什么绊住,动作一滞,猛的一翻,朝着陈兆友的方向轰然倒下,地面尘土飞溅。
“啊,呸,。”
一道人音从肉球的后面传过来。
陈兆友瞬间警觉,这种地方、这个时间还能有人?
“谁?”
躺在地上的肉球翻滚着,被拽住,没法起身。
“就不能去别的地方打吗?弄得我一嘴土。”年轻的声音中听不出情绪,只有一丝慵懒,嘴里还在不断的吐着。
“出来说话!”
咔吧——!
伴随陈兆友的话,传来一声脆响。
整个肉球猛的震颤,痛苦低吼,恐怖的大嘴闭起,身子再成球形,大幅度的翻滚出去。
少年的身影在肉球滚动后露了出来。
此时,雨前的暴风骤起,雷鸣震天。
苍白的闪电映穿如墨的黑夜,少年屹立不动,手里握着一段轮廓清晰的干枯细腿,样子比肉球诡异还要诡异几分。
“你……给它腿掰了?”陈兆友试探性的询问,并向那个少年走去。
“呼!”少年一个深呼吸,手上搓了搓,“跟树枝差不多。”
陈兆友走到少年的身前,开始仔细打量。
十几岁的模样,赤裸着的上身清瘦到排骨分明,校服被胡乱的系在腰间,满身满脸的灰土,看不清样貌,不过那一双涣散的眼瞳迷茫失神,整个人看起来十分狼狈。
陈兆友的目光下移,落到了少年刚扔在地上的干枯细腿,“小兄弟,力气不小。”
在陈兆友打量少年的同时,少年也眼眸微眯,目光落在陈兆友的头顶。
在陈兆友抬头说话的时候,他收起眸光,扭动脖子,抬起手,指着反方向咕噜回来的肉球。
“这个,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