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宫
十三岁那年我被皇帝赐给了痴傻的六殿下。
人人都说我阿爹是罪人,说我活该。
只有痴傻的六殿下洗清阿爹罪责,又帮我出了宫。
他待我极好,却直到最后也没留我。
1
阿爹牵着我往宫门外走。
大殿上皇帝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
“多大了?”
“回陛下,十三岁了。”
“嗯,日后常伴六殿下左右,起来吧,苏爱卿也起。”
皇帝甚至没有过问我的名字。
良久我才听见爹沉沉的声音,“……谢陛下。”
爹对我说了许多。
比如身为女子,在宫里要谨言慎行,不可懂得太多。
比如宫里的六殿下是个痴傻,根本不受重视。
再比如要远离最受宠爱的四殿下。
阿爹说等我及笄就接我回家。
我知道他是骗我的。
入了宫的女子除非死,否则一辈子都离不开皇宫。
领事嬷嬷对我说了一路宫内的规矩,直到前面出现一个穿着靛蓝华服的少年。
“姑娘,这是四殿下,快行礼。”
旁边站了条被牵着的獒犬,半人高,通体发黑,正流着涎水。
我站着没动,他扬了扬下巴:“你就是被赐给六弟的那个?”
我抬着头看他,“我有名字,我叫苏锦玉,我爹是赫赫有名的将军。”
“姑娘,别说了。”嬷嬷连忙拽着我跪下。
他冷笑了声,说出的话却字字诛心:“将军?你爹是叛徒。”
我想要站起身,却被嬷嬷死死拽住。
“他在敌军压境时大开城门,导致三十万百姓无辜惨死,你父亲却平安无事的回京,若不是他做了什么不可告人的交易,怎么可能就活了他一个人!”
他看着我语气凶狠:“他是罪人,你就是罪人的女儿。”
我挣扎着站起来,看着他怒道:“我不是!我阿爹没有错!”
“事实如此,你再狡辩也没有用,不然你以为你为什么会入宫。”他挥了挥手,下人把獒犬的牵绳递给他。
他恶劣的扯出笑:“苏锦玉,这是送给你的见面礼。”
獒犬拔腿向我飞来。
昏迷前,我突然想起阿爹告诫我的。
他说宫里的人都是薄性子,吃人不吐骨头。
我现在信了。
2
我一连几日高烧不退,一问才知,竟已昏迷了四天。
左肩被撕裂流血不止,几乎抬不起来。
我知道,这只是开始。
阿爹战败,琅琊王城失守,辖内的沁水县三十万人一夕毙命。
人人都说是我阿爹贪生怕死开了城门,又弃城逃跑。
可我不信。
他为了百姓多次冒死直谏,又怎会弃他的子民于不顾?
嬷嬷说那日我浑身是血,是六殿下来将我带了回去。
给我换了衣服,还用了上好的伤药。
我第一次见到六殿下,觉得他像是玉做的娃娃。
淡淡药香萦绕着,他手执书卷,和煦清雅,看见我微微一笑。
“你醒了,身体怎么样?”
少年温润如玉,哪有半点痴傻的样子。
我无礼的看了他许久,他也不介意,朝我歪了歪脑袋,“我叫辰安宴。”
我被安排在六殿下身边,每日监督他喝药,除此之外就是看着他侍弄花草。
六殿下的寝宫隔三差五就有许多东西送来,陈设精妙无比,摆件价值连城。
他看也不看,任凭宫人收入府库。
传闻六殿下痴傻,在宫内最不受宠,我憋了两天,还是没忍住问了他。
他笑吟吟的歪了歪头,神秘道:“传闻怎可尽信?世间事真真假假,谁又能分的清?”
他像只小狐狸,眼中闪着狡黠的光。
我在长宁宫住了个把月,发现传闻也不尽虚,因为六殿下的身体是真的不好。
汤药每日要喝四次,偌大的长宁宫仿佛泡在汤药罐里一样。
最开始只是好奇,时间久了我也跟着宫女们往汤药房跑。
“咱们殿下从小身子便弱,陛下跟娘娘都心疼的紧,什么好的都往咱们长宁宫来。”
我失笑:“那岂不是没人敢惹他了。”
“是呀,姑娘你不知道,前些日子四殿下惹着咱们小殿下了,这会还在禁足呢!”
我顿了顿,“怎么惹着的?”
“我听嬷嬷说,是动了咱们长宁宫的人,小殿下亲自去接的,第二天四殿下就被禁足了。”
这事六殿下没告诉我。
我问出心中疑惑:“那为何会有不受宠的传闻?”
“小殿下喜静,又顽皮的很,这传闻呀,本就是他命人散去的。”
我挑了挑眉,想起那人温和有礼的模样,不由得笑出声。
长宁,安宴。
长生安宁,晏岁喜乐。
明明是一眼就能看出来的事情,却被劳什子的传闻混淆了眼。
六殿下不爱喝药,这个秘密是我偶然发现的。
他在宫女走后偷偷把药喂给了花草。
我一直疑惑他的玉兰怎么种的这样好,原来是喝了主人的补药。
他被发现了也不慌乱,拉着我炫耀他的玉兰:“玉儿你看,小家伙长的比我还要好。”
我推开他,把小玉兰搬出去晒太阳,“可不是,昂贵大补的药材全被你倒了。”
他支着下巴望着我,轻轻笑着说:“那你可要好好监督我。”
后来他每次喝完药后我都给他一颗蜜饯,偷偷倒药的事才就此作罢。
汤药房被安置在长宁宫内,因每日要备药,药材都要从太医院取。
一来回免不了要花些时间,我日日无事,便自告奋勇。
我在宫内自由的多,取了方子便往回走。
回去的路上瞥见一只白猫。
窝着身子懒洋洋的晒太阳,见我靠近也不躲。
这模样像极了一个人,我挠了挠它的下巴,身后突然传来声音。
四殿下被禁足了好几个月,看见我时扫了眼我手中的猫。
“四哥,这就是赐给小药罐子的那个?”
我皱眉,站起身冷冷道:“五殿下还是慎言的好。”
他满不在乎的笑笑:“我说错了吗?宫里谁不知道……”
“行了。”四殿下扫过我手里的药,迈步向我走来。
我将手往后藏了藏,后退一步警惕的看着他,同时摸向腰间匕首。
他冷冷一笑,话里带着别的意味:“苏锦玉,我倒是不知道你有这种本事。”
我皱着眉退开,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他向下瞥了一眼,离开时淡淡道:“宫内私藏兵器是死罪,连皇子都不能幸免,劝你收起来。”
我警惕的看着他,五皇子摊了摊手也跟着走了。
我松了一口气,对他的态度只觉得莫名其妙。
3
我一连几日窝在长宁宫里无所事事,便跟宫女们围在一起听讲趣事。
皇帝要召围猎,已经准备了一月有余。
往年的围猎规模很大,这次也不例外。
漠北边境进犯,二皇子远去征战,此时围猎就是要彰显皇家权威。
皇帝格外重视,勒令每位皇子都必须参加。
长宁宫也收到了消息,早早的便收拾起来。
六殿下一袭雅白劲装,芝兰玉树,风姿绰约,衬得身量修长,宛若话本里的谪仙。
这样的少年谁见了都欢喜。
我一时看呆,他轻笑着点了点我的额头,“看入迷了?”
我笑着点头,如实答道:“好看的紧,像仙人一般。”
他愣了一瞬,耳尖染上粉,良久才叹了口气,带着些许无奈:“你呀。”
六殿下不喜外出,因此一出场就吸引了众多人的目光。
皇帝很高兴,准许他坐上观看,连带着我都多了许多赏赐。
只有四殿下一言不发。
围猎期有二十天,前五日是皇子们的猎场,无一列外,四殿下猎的最多。
我看的心痒,随手抽了把弓进入猎场。
我五岁便拉的起弓,七岁时一箭射碎了阿爹的玉佩。
他当时愣了一瞬,随即将我抱起来哈哈大笑。
“瞧瞧,我的女儿不爱红妆爱武装。”
听说这次围猎有灵鹿,我还未见过,因此分外好奇。
猎场上多是小兽,我看准了一只野猪,正要松指,耳边突然飞过一支箭,穿透风直直钉入野猪的身体。
我回头,四殿下向我走来。
他扫了眼我手中的弓箭,冷冷道:“往年围猎辰安宴从未参加过。”
我听着他的称呼皱了眉:“皇上规定此次围猎所有皇子都要出席,六殿下又怎会违抗圣命。”
他冷笑了下,眼神晦暗莫测:“他违抗的可不少。”
没见着灵鹿,我不欲多待,捡了箭就要回去。
他冷不丁开口:“你选了他?”
我顿了下,将弓箭收起来不予理睬。
他皱着眉,伸手过来抓我,“我在同你说话……”
我下意识拍开他的手,后退一步冷冷望着他,“四殿下自重。”
他眼神猛地一缩,抬起的手落在半空中,良久才转过身:“你走吧。”
莫名其妙。
我心里对他的抵触不少,当下转身便往回走。
我寻遍灵鹿的踪影,回观景台才发现它早已被赶到中间了。
灵鹿四处乱撞,皇帝规定,谁先射中就封谁为太子位。
我从树林后走出来,抬头的瞬间数支利箭向场中飞来。
六殿下看见我眼神一凝,我来不及躲,下意识闭紧眼偏了头。
即将射中我的利箭被紧跟而来的箭头震飞,从中折断飞在一旁,箭啸声还萦绕在耳畔。
我睁开眼惊魂未定,向后踉跄了好几步。
六殿下收起弓,冲下来扶着我肩膀:“怎么样,有没有事?”
我摇了摇头,缓住身形站起来时才发现脚崴着了。
六殿下语气愠怒:“不是说没事吗?”
我讨饶的看着他,拉了拉他的衣袖:“有一点点,好疼。”
他抽走袖子,在我不稳时又抓起我的手,“苏锦玉,你以后别想再参加围猎了。”
他第一次这样唤我,声音都压着火。
我仰头冲他笑,“好啊,那下次我们就待在长宁宫里不出去了。”
灵鹿当场毙命,侍官拉着嗓子喊:“四皇子猎得灵鹿——!”
喝彩声此起彼伏,一道炙热的视线钉在我身上。
六殿下上前一步,正好挡住那道视线,“你还笑,养珠小玉兰都比你好,没良心,罚你两天不准出长宁宫。”
我有点不服,“小玉兰喝的都是大补的药,你再喂几天它都要成精了。”
路过四殿下身边时,他拦住了我,“苏锦玉……”
“四哥。”六殿下牵着我的手,温声看着他:“让一让,我们要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