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她还不叫顾云合,也不是顾家的庶女,她有疼爱自己的祖父祖母,开明的父亲母亲。
祖父主张政教合一,议事从不避讳她。
她六岁读《史》,十二通《诗经》《论语》,通天文历法,算数医学,读书写字、作诗吟赋也不在话下。
后随外放的父亲游历全国。
在南方她赛龙舟、摘莲蓬、和男子同入学堂读书。
在北境,她跟随父亲好友学习骑射,在草原上赛马奔跑。
只是后来,她捡了一个男人,交了心,动了情,还让祖父收他为关门弟子。
却不料养虎为患。
新婚当日,他赠她红绸白绫,满门抄斩。
再睁眼,她成了顾家次女顾云合。
在僻远的庄子里蛰居五年,她这只自由的雁,最终飞回富贵人家的屋檐下,开启属于顾云合的后宅人生。
这一夜顾云合睡得不踏实,总梦见前世那三尺白绫,脖子有强烈的窒息感。
朦胧间,她听到一串脚步声,丫鬟们鱼贯而入,替她梳妆打扮。
“**,寅时到了。”珍珠说道。
顾云合望着头顶的大红喜绸,忍不住摸摸自己的脖子。
还好,脖子还在。
只要脖子在,其他的都可以慢慢谋算。
徐氏怕她院中丫鬟不得力,把身边几个得力的大丫鬟派了过来。
一个替她开面,一个帮她梳洗。
出闺阁、盘发髻。
精心妆点后的顾云合,眉如远山,唇如樱珠,更显姿颜姝丽,气质卓绝。
顾明玉听了徐氏的话,过来送一送她,见了顾云合这般容貌,心生嫉妒:
“这可真是野鸡变凤凰了!”
顾云合瞥她一眼,心道这货是个蠢的,哪有骂自己是野鸡的?
宗族亲眷都在,顾云合自然不会蠢到跟她置气。
吉时到了,珍珠跑进来,说谢庭训带着大雁来迎亲了。
顾云合盖上大红盖头,拜别高堂,便由嫡兄顾勉之背着上轿。
全福人扫轿后,用高香将轿子内熏得喷香,再用八卦镜将轿子里头照射一遍,图个吉利。
等全福人从轿子中出来,顾云合才弯腰进轿。
轿子一晃一晃,特地绕路进侯府,这叫发嫁妆,为的是显摆顾家给的两副共128抬嫁妆。
最后头的嫁妆就是棺椁。
人生老病死所用的一切,都在嫁妆里,这没什么特别的,只是顾云合想起顾静姝,难免感慨。
前世顾云合也曾少年慕艾,满心欢喜,等待她的却是全家灭门的结局。
如今,她认清现实,再不敢对男人抱有幻想。
她暗暗下定决心,此生不沾情爱,只要钱财。
嫁入侯府后,努力当好主母。
绝不给夫君和她的美妾添麻烦。
绝不仗着自己是大婆,就不给夫君纳妾。
绝不为了争宠吃醋,就拼了命给夫君生娃娃。
等熬死了年长的夫君,她就带着钱财,自请回老家养老。
顾云合打了个盹,一觉醒来已经进了侯府,侯府锣鼓喧天,迎来送往,她在谢庭训的搀扶下拜堂成亲,送入洞房。
她珠翠满头,又被盖头压着,脖子差点被压断了。
她干脆掀了盖头。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夫人,夫人不好了!”乔妈妈跑进来,嚎道,“世子爷去了见微苑,陪慕姨娘了!”
乔妈妈是顾静姝的陪嫁妈妈,也是徐氏面前的老人了,这次顾云合出嫁,徐氏没有给她点丫鬟嬷嬷,只让她带了琥珀和珍珠两个丫鬟过来,其余的都用顾静姝的陪房。
顾云合知道,这些都是徐氏的人。
徐氏想通过这些人来拿捏她,好叫她能做彦哥儿的好母亲。
“慕姨娘就是世子爷的心尖宠?”顾云合问。
“可不是!这慕姨娘是个狐媚子,骚气冲天,见天就知道勾搭世子爷。”
乔妈妈义愤填膺,好像慕姨娘抢的是她男人。
顾云合让丫鬟帮自己卸妆,语气有些心不在焉,“行了,腿长在世子爷身上,他爱去哪去哪。”
乔妈妈瞪着眼,仿佛她说了多大逆不道的话。
“您说的这是什么话!您别怪老奴说话难听,您虽是世子夫人,可您是承的是我们家**的情,要不是我们**,您一个庶女也想嫁入侯府?做人不能没良心,您得时刻记得自己的恩人是谁。您要是不争宠,我们**就白白为您谋划了!”
顾云合脸色冷了三分。
这乔妈妈可真有意思,教训小孩也不能这种语气,真当她是没脾气的泥人呢。
顾云合要笑不笑:“依乔妈妈的意思,我该如何!”
乔妈妈知道她在庄子里长大,没啥见识,自己又是顾静姝的陪房,是府里的老人了。
只要她足够强势,顾云合便只有乖乖听话的份儿。
乔妈妈冷哼一声:“自然是亲自去见微苑请人了!只要您装可怜,哭一场,把事情闹大了,定然能把世子爷请来,宿在您房里。”
顾云合心里想笑。
侯府岂是寻常地方?
世子爷新婚夜没来她房里,这消息只怕早就传出去了,她要是去姨娘门外闹,便是正中下怀,白白给人添了笑料。
新夫人进门,还没露脸就闹出笑话,以后如何服众?
“若要是请不来,又该如何?”
乔妈妈哼道:“若是请不来,就该怪您没用,留不住男人的心,您就该好好反省一下自己。”
顾云合扶着椅子站起来,“行吧,既如此,就请乔妈妈在前头带路,咱这就去请世子爷。”
乔妈妈见她被自己轻易拿捏,不由更加得意,昂首挺胸,走在前头,像一只得胜的公鸡。
谁知她刚走出院门,就听到吱呀一声!
门关上了!
“哎……夫人,夫人你人呢?你怎么把老奴关在外头?”乔妈妈使劲拍着门。
珍珠拉长音调:
“乔妈妈,我们夫人说了,您若是不能把世子爷请来,就说明您没用。我们夫人可不留没用的人。”
乔妈妈一愣,她虽然嚷得大声,可她没打算真的上啊!
顾静姝在世时,都不敢跟世子爷叫板,她算哪根葱,敢舞到世子爷面前?
她是打算把顾云合推出去的。
乔妈妈虚了,“夫人,咱们从长计议!”
珍珠拍拍手,哼道:“咱们夫人脾气虽好,却也不是任人拿捏的,夫人敬你是先夫人的陪房,给您三分颜色,您就想给夫人立威!夫人说了,她先歇下了,您就在这好好反省一下,也好叫您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乔妈妈急了,顾云合明摆着说,她是个欺主的刁奴!
她好歹是个体面的妈妈,传出去,脸往哪里放?
眼下又正倒春寒,晚上都要穿袄子。
今日办喜事,乔妈妈为了彰显体面,穿的是去年刚做的春衣,冻得手脚生疼。
冷风刮过,她像一只落水的鹌鹑,哪还有半点气焰?
她这才知道,这个看起来没什么脾气的庶**,可不是好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