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州地处边塞,风沙大,日照充足,那里的姑娘普遍肤色较深,也较粗糙,即便宋檀儿日日拿鲜奶洗面浸身,也远没许滢这般肤白胜雪,细皮嫩肉。
气质这东西一半是与生俱来,一半靠金银堆砌,恰好这两样许滢都占了。
即便她坐在那儿,什么都不说,气势也不曾矮人一头。
宋檀儿见到许滢的第一眼,就不喜欢她。
煦王府又如何,指不定哪天就被陛下以‘前朝余孽’的罪名清剿,还敢在圣眷正浓的忠毅侯府跟前卖弄。
宋檀儿给身边的贵女递了个眼色,示意她不用怕,继续说。
那贵女见宋檀儿愿意给她撑腰,胆子立马壮起来,冷嘲道:“我当是谁呢?原来是久不露面的亡国皇后呀,摆这么大谱哈哈哈……”
人群一阵哄笑。
竹瑶气不过,陛下都还敬着煦王府,这群贵女怎敢讽刺郡主!
“你又是谁?哪儿来的?连长阳郡主都敢笑话,目无尊卑了吗?!”
竹瑶的呵斥,瞬间点燃了这群庆州来的官眷。
庆州与长安远隔上千里,两地的人,脾性十分不一样。
庆州女子个性**,长安女子个性婉约。新帝入京后,两地的官眷各自抱团,明面上和谐,私下却彼此看不惯。
煦王府不倒,长安女眷依旧以长阳郡主为首,所以竹瑶呵斥那贵女,无异于打这群庆州官眷的脸。
宋檀儿抓住机会发难:“主子说话,岂容你一个侍婢插嘴,煦王府没**好侍婢,便让**代为管教吧!”
“拿住她!”
宋檀儿指挥两名贴身侍婢将竹瑶从凉亭拖出去,巴掌刚要落下,就被一只胳膊大力钳住。
百里川勾唇冷笑:“我家主子还在,要教训也轮不到你越俎代庖。”
宋檀儿使劲挣扎也抽不回手,一旁的贵女们看百里川是个体格壮硕的练家子,都不敢轻举妄动。
宋檀儿气急败坏道:“狗奴才,放开本**!煦王府的下人都没人管教吗,连本**都敢拦!”
许滢从美人靠上起身,沉声道:“他们都是我煦王府的人,今日之举不过是怕有人辱了王府的体面。”
她冰冷的目光缓缓扫过这群庆州来的官眷,红唇翕动:“你们方才笑话本郡主什么?亡国皇后?”
一声哼笑:“本郡主一没行大婚之礼,二没有皇后册宝,连陛下都没追究,你们还敢拿此事笑话本郡主!”
许滢的目光移到那名讽刺她的贵女身上:“我是一品郡主,你只是官家**,孰尊孰卑还需要本郡主的侍婢告诉你,到底是谁没教养?”
本就清冷的嗓音,压得沉下来,不同于以往的轻柔绵软,还挺有气势。
一群人被她唬得一愣,宋檀儿对上那双清澈如冰雪的眸子,一时忘了挣扎。
“陛下驾到~”
内侍的唱喏声响彻花园。
女眷们齐刷刷俯首行礼:“臣女参见陛下,陛下万福金安!”
即将对上裴知砚,许滢克制不住的紧张。
他应该是听到吵闹声才过来的,这群女眷都出自有从龙之功的官家,他定会为了庆州官眷的体面而斥责她。
毕竟从她认识裴知砚起,他这个人就可恶得很。
自她出生,满长安的皇室宗亲、达官显贵,哪个不是捧着她,顺从她;唯有裴知砚,明明是个破落户,却从来不会让着她,每次见面都当众让她下不来台!
现下他是君,她是臣,便更不会纵容她了。
胡思乱想间,花园小道上响起一阵橐橐靴声。
她眉眼愈低,只听得那脚步声越来越近。
一步步,一声声,紧扣着她的心弦似的。
忽的,一道不容忽视的幽邃视线直直落在她的身上,目光所及之处,如烈火焚烧,又如深渊阴冷,直叫她头皮发麻,胸口窒闷。
许滢不禁回想起燕回关那夜,他也是这般突然出现,像黑夜中的鹰,冷傲孤清又盛气逼人,不由分说的将她拉上马背,策马奔驰回长安。
许滢从未骑过那么快的马,耳畔风声簌簌,身躯摇摇欲坠,吓得她双眼根本不敢睁开。
那时她在想什么?
她在想……裴知砚肯定厌恶极了她。
许滢紧捏手指,克制心间翻滚的诸般情绪。
裴知砚的视线如阴暗蝮蛇般游走,从许滢衣领后那截白腻的颈子到高盘的云髻,再落到那双平放在额前的纤纤玉手。
燕回关那夜,温暖馨香入怀,这双手捏皱了他的衣襟,明明被吓得不轻,却愣是一声都不吭,一句饶都不求,一如从前那般清冷孤傲,难以靠近。
浓重黑影几乎将许滢完全笼罩,她余光悄抬,只瞥见一抹象征帝王威严的绛色团龙纹袍摆。
头顶响起一道温和而不失威严的嗓音:“都起来吧,在公主的宴席上吵吵闹闹,成何体统?”
“陛下,长阳郡主纵容恶仆欺负臣女,还请陛下替臣女做主啊!”
宋檀儿仗着父亲有军功在身,且太后娘娘也有意选她为后,便想在陛**前强压长阳郡主一头。
竹瑶还欲争辩,却被许滢给按下。
从初识裴知砚起,他俩相看两厌,堪称死对头。无论有理没理,他都不会向着她,今日再争,只会说多错多。
“噢?”
裴知砚幽幽看向垂眸不语的许滢,内心嗤笑她像个收起尖刺的刺猬。
“方才朕听到长阳郡主的言语提到了朕。”
许滢蹙眉。
“即便朕不追究煦王府与前朝的婚约,郡主也该谨言慎行,怎还敢拿朕的威名去吓唬这群官眷。”
许滢愕然,她什么时候拿他的威名吓唬她们了?
那双剪水秋瞳直勾勾盯着裴知砚,眼里的爱恨嗔痴只有他能轻易看懂。他心下一动,也不算变得太多,至少还敢直视龙颜。
许滢面染薄红,这人哪怕做了皇帝,也一点没变!
“皇兄。”
永宁公主看到皇帝来了这边,也跟着过来看看,她身后跟的官眷大都出自长安高门,毕竟永宁公主在长安生活了十二年,除了流放和在庆州的三年多,其余时间都在长安,对长安的人和物都感觉亲切些。
永宁公主看了眼许滢,眼里有些惊讶,她是向煦王府递了请帖,却没想到许滢真的会来,毕竟她这几个月缺席长安上流宴席不是一次两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