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王,炸。”
“一个尖儿,加一个6,管上。”
桌对面,锈迹斑斑的机器人挠了挠金属脑壳,“莫哄我!A和6能连出嘛!你脑壳烂球了?”
“憨仔,你有所不知。”
“旧时代中有一辆最猖狂的公务车,它的型号叫做A6,无视一切规则。”
程乞敲了敲桌上带着毛边的扑克牌,认真道:“A和6连出,就是A6,何况我驾驶A6,能一脚油冲出你的爆炸范围,所以炸弹对我无效。”
憨仔双眼中的视觉镜头微微伸缩,聚焦在桌面,“嚯哟,啥子游戏么,规矩才多哟,我看起脑壳都大咯!”
程乞坏笑。
憨仔更急了,举起自己锈迹斑斑的手臂,“主人,你莫笑嘛,我下盘肯定雄起!”
就在此时。
整个大地开始震动,外侧传来轰隆隆的震颤声响。
“它终于来了!”
程乞双目一亮,起身来到窝棚门口,掀开厚重的防辐射苫布,仰头看向远空。
深灰色大气层上,一艘32公里长的星系级运输星舰,带着巨大的空气震颤和压迫感,缓缓驶来。
而破旧窝棚之外的地上。
目光所及都是无法降解的垃圾。
暗银色的金属残骸,漆黑的化学燃料桶,还有腐败的不知名生物躯体,大气层也晦暗无光,其中漂浮着无数金属尘埃。
这里是地球。
200年前,一个功过参半的家伙,发明了定向星门技术,人类从此开始了大宇宙时代。
脚下这颗人类的母亲星球,在短短的60年内,被榨干了所有能源。
现在。
她变成了银河系内最大的垃圾场。
再也不是那颗美丽的蓝色星球,若是从外太空眺望,她因为表面覆盖着厚厚的垃圾,看起来像是一个发霉了的西梅,暗淡阴霾。
2225年。
地球,已经成为了宇宙中的一个悲剧象征。
人类文明已经搬离了这里。
只剩少数遗留人类在这里苟延残喘,而这些人都有一个共同的身份——拾荒者。
程乞也是一名拾荒者。
憨仔是三年前,在垃圾堆内捡来的一台B343保姆机器人。
或许是因为前主人的原因,它的语言发声系统竟是四川方言版本。
嗡——!
高空之上,巨大星舰悬停,厚重舱门缓缓开启。
随即,数百万吨的垃圾洋洋洒洒,从天空坠落地面,场景颇为壮观。
“又来新东西咯!”
“搞快点去拿!”
憨仔活动自己的机械手臂,一根螺丝崩飞了出去,但它很兴奋。
“我要的不多。”
“几千克稀有合金,或者几块能用的P7级电路板,或者一颗完好的燃料电池也行。”
“毕竟这一次,我下了血本。”
程乞目光闪烁,深吸一口气,缓缓走出窝棚。
星舰引擎掀起浩荡气流。
十八岁少年的脸庞坚毅,背后那条暗蓝色的充满油污和孔洞的拾荒者披风,迎风飞舞,猎猎作响。
远空。
运输星舰倾倒完毕,轰鸣远去,消失于大气层。
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没人会垂怜这里的垃圾们。
而地面上。
多了一座接近500米高的巨型垃圾山。
泥灰、金属尘埃、有毒化学气体、未知辐射在肆意的弥漫。
程乞和憨仔在垃圾山一侧攀登。
一颗受到了核辐射的无名孢子,在憨仔的黄铜脑袋上落地生根,开出了花。
憨仔微微的晃了晃头,任由孢子生长。
他们需要将手中的探测器插到垃圾山的最顶端,使探测波向下释放,从而找到有价值物品。
憨仔的手臂拥有3吨左右的抬举力量,一旦确定有价值品的位置,它便会开始徒手挖掘,许久以来,两‘人’都是这样配合,是助手和主人,也是相依为命的伙伴。
攀爬中,探测器发出了嘀嘀的鸣响。
程乞越来越欣喜,这一船的垃圾,似乎很优质。
但事情似乎没有那么顺利。
垃圾山的另一侧,传来小型发动机的轰鸣声。
程乞的眉头皱了皱。
下一刻,一台排气管冒黑烟的重型机车出现在垃圾山顶端。
这辆机车的两个轮子被改装成多个金属倒钩,只需要轰足油门,它便可以拨动垃圾,快速爬上山顶。
憨仔仰起头,孢子微微荡漾,“又是这个龟儿子。”
机车上是一个带着黑色防毒面具的大汉,右手臂被改装成了液压机械体,虽然破破烂烂,但莫说是程乞,将憨仔捏爆都不成问题。
“滚。”
大汉声音低沉,没有任何废话。
“鄂罗。”
程乞仰头,“脚下这堆是7-12-5,我已经提前向拾荒者协会付过‘开发费’了。”
7-12-5。
意思是7月12日,第5艘垃圾船的倾倒品。
程乞观察了很久,每隔156天,那艘隶属于某家机械集团的星舰,都会前来倾倒垃圾,且按照它的航线设定,它大概率会是当天的第3艘。
来自机械集团的垃圾,价值一向都很高。
曾经有人挖出过一台能够正常运转的储能发电机,以及各种高价值合金废件,当时那名拾荒者足足赚了7500信用点。
“我为了支付开发费,不惜从鬣狗那借了高利贷。”
程乞挺了挺胸膛,“但既然付了钱,那么7-12-5垃圾堆就是我的。”
“鬣狗那家伙,吃人不吐骨头的。”
“如果你今天找不到高价值物品,你会死的很惨。”
机车大汉看似在好心提醒,但实际声音毫无感情。
说话间,他背后出现了十几名拾荒者小弟,以及七八台粗暴拼装的工程器人。
“听说。”
“7-13-5、8-01-22、9-12-12...都被你预定了?”
机车大汉的声音很低沉,眼神中充满着贪婪,“你这小乞丐向来精明,这些编号的垃圾,价值应该都不会太差。”
“你想抢?”
程乞已经猜出了对方的意思,不卑不亢道:“不怕拾荒者协会制裁你?”
“协会还有一项规定。”
机车大汉摇了摇头,随即双目中顿时出现杀机,“人死,预定取消。”
“再见。”
重型机车后侧金属盖板反转,一颗锈迹斑斑的巡航导弹升起而出。
嗤——!
白烟四起,导弹轰然发射,定位雷达也是锈迹斑斑,但歪歪扭扭的直奔山腰的程乞。
轰!
热浪席卷,气流鼓荡,无数金属碎片被炸上天空。
浓烟之中,隐约见到一个黑影被高高抛起,而后跌落2公里之外的一处垃圾深渊。
机车男子冷笑一声,“7-12-5是我们的了,以后,这片区域也都是我们的了,别愣着,他妈的开始干活!”
曾经的地球,算是有秩序的时代,但仍旧弱肉强食。
而如今的地球,根本就没有什么像样的规则。
人人位于底层,挣扎不脱,食人嚼骨的事情,每天都会发生。
垃圾深渊中。
程乞深吸了一口气,猛的从昏迷中苏醒,却见到憨仔那锈迹斑斑的脑袋,护在自己的胸前,它的机械手臂,也在紧紧的抱着自己。
“憨仔?”
“你护住了我?”
“憨仔?!”
程乞推开憨仔软塌塌的手臂,站起身来,看向憨仔的后背,瞳孔震颤。
憨仔的半个躯干,以及它的两条腿,都已经被炸飞了。
最致命的是,憨仔的整个后脑,已经被巨大的热量烧融,运算核心完**露在外,记忆晶体管已经破碎,其中那红颜色的信息传导液,如鲜血一般流了一地。
那颗孢子还在它的头顶,但速生速死,已经枯萎。
程乞的身躯发抖。
记忆晶体破碎、信息传导液一滴都不剩。
即便被修复,憨仔也将不复存在。
后脑蹦出短路火花,憨仔的身躯颤了颤。
它的嘴巴部位,是一条绿色的能量光线,此时在微弱的闪烁着。
它说出了最后一段话。
“啥子么!”
“脑壳烂球了?”
“我怕是报废球了。”
“以后莫得我的陪到起,你个人好生照顾个人哈。”
“你打扑克那些小把戏我都晓得咯,下一个机器人不得让到你咯。”
“程乞,永别咯!”
“我...困觉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