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容,孝道不可违,你往后就是我们裴家的长媳,须得有容人之量。”
看似温和却含着刀锋的声音,许久没有听到了。
铺着大红锦被的拔步床上,身着喜服,盖着鸳鸯交颈的美人突地睁眼,如瓷般的肌肤染上霞光。
乔婉容只觉得身在云雾中,带着薄雾的明眸从刺目的红中明白。
她原来是回到了十八岁大婚当夜。
“婉容??”
裴夫人有些不耐,出于心虚,还是耐着性子再次开口。
乔婉蓉从盖头缝隙看着满堂华彩,闪烁着龙凤烛的新房,并未出声。
即使不用揭开盖头,她也知道周围站的皆是那些看热闹的裴家分支,上辈子的下场,少不了那些人的推波助澜。
裴夫人见她久久不搭理,声音提高了些:“你刚嫁进门,有些话需要说在前面,裴家不比乔家,裴家枝繁叶茂,分枝甚广,嫡枝之中,重中之重者便是子期,他是未来要撑起裴家脸面的人,你既嫁与他,便要夫妻一体,支持他的所有作为,如此才好和和美美度过一生。”
她还要滔滔不绝,乔婉容却听不下去。
前世她就是按照裴夫人说的那般傻,事事支持裴子期,一心一意信任他,可结果呢?
新婚当夜,裴子期抱了个孩子归来打她的脸,害得她差点一命呜呼。
为了不让她送信走露风声,又用远在战场的父兄安危作协,乔家满门忠烈,如今的京城仅剩八岁的侄儿和年过五十的母亲,乔婉容忍了,得到的却是数十年的欺辱。
她双目悲凉,缓缓扯下头上的盖头,露出那张被脂粉掩盖病色的芙蓉面:“夫人说得是,老爷如今尚在病中,为了冲喜,亦为了几月之后到来的大考,我才嫁了过来。”
“却没想到今日,来新房的不是少爷,同我拜堂的也并非他,夫人如今训斥我夫妻一体,我连夫都没有见到,如何支持他?”
见到她的面容,妇人们几乎同时倒吸了口气,都说武英侯府的女儿面容丑陋,行事粗鄙,如今看来,传言有误啊!
就连寡脸肃容的裴夫人也愣住了,除去容貌,她更看重的是乔婉容的态度,不明白怎么才片刻功夫,刚才还怯懦不敢言,温言讨好的娇小姐怎么变了性子。
想到乔婉容本就是早产孱弱,恐担不起裴家延续香火之任,心中对本就不喜的长媳又多了几分厌恶。
“子期因孝道离去,定会在今夜归家,婉容你身子弱,便不必等了,玲珑,你就留下伺候你们少奶奶,待少爷归来再报。”
“是!”
裴夫人的身影娇小,却被拉得很长,像极了乔婉容心里肆意疯长的恨。
门被合上,遮住了透进来的霞光,也挡住了外面那群没规矩的亲戚窥探。
乔婉容手里捏紧了盖头,低垂的眼睫掩盖了化不开的恨。
她重生了。
重生在和裴子期成亲当夜。
作为英武侯府的掌上明珠,三代唯一的女娇娥,本应该拥有的是千恩万宠的命格,却沦落到满门被斩,险些凌迟处死的地步。
这一切,都源于那个看似完美的夫婿裴子期。
想到她上辈子在裴府后宅十余年的冷待,闲言碎语暗相持,日日如刀斧加身的境况。
那种密密麻麻如钝刀子割肉般的疼,乔婉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今日的洞房花烛夜,别指望她会和上辈子一般独守空房。
那些被隐藏的龌龊,就该一一揭开。
她刚这么想,门猝不及防被打开。
“姑娘,姑爷他策马归来了。”
巧果兴奋地声音响起,紧接着是杏色衣裙晃动的急切。
“咳咳……”
乔婉容本就是个娇美动人的女子,加之眉宇间本就带着一丝病色,如今只轻轻蹙眉,便叫巧果担忧难安。
“扶我去前厅迎接。”
“小姐,这……”
巧果看着渐渐变暗的天色,心头担忧这金秋十月的霜风伤着自家娇弱的小姐。
乔婉容态度坚决,这次,她要主动撑到见裴子期抱着孩子归来的场景,武英侯府绝不允许有不战而退的后辈。
巧果只得点头退去,她这一离开,外间窥探的玲珑面露惊恐,上前阻拦。
“少奶奶,成婚当日,新娘不能踏出新房,您这是……”
“怎么?听闻外出尽孝道的夫君归来,我这个正经少奶奶不能去见见祖母,侍奉长辈么?”
珑珑这才心中懊悔,先前裴夫人为了掩盖少爷外出的事实,这才用远在城郊的老夫人突发恶疾一事敷衍。
没想到这位少奶奶拿捏住了这疏漏,以孝道之名压制,看来夫人是骑虎难下了。
乔婉容没有理嗫嚅着组织语言的玲珑,拉着刚刚赶到喜房的乳娘,脚步匆匆往柏茂堂外院去。
玲珑见阻拦不及,只得使眼色给一旁的妙兰,又笑着上前来扶乔婉容,试图拖延时间。
“奶娘,我记得我的嫁妆里有母亲临行前交予的红木匣子,劳你去帮我取来。”
乔婉容白着脸,紧咬贝齿,朝顾奶娘示意。
顾奶娘知道自家小姐的意思,当即不动声色地唤了巧慧来扶。
乔婉容抬起视线看着远处偷偷溜出去报信妙兰,心中发苦,上辈子她被蒙在鼓里,原来她的院子里全是裴家的眼线。
都说文人心细如尘,杀人无形,如今看来,世家的手段更甚。
她恨!
上辈子的自己太傻,为了一个不爱她的裴子期苦盼着回头,养子,纳妾,仅为了成为裴子期口中的完美世家大妇。
守了一辈子活寡,养大了那么多孩子,临死还要看着生了三个孩子依旧笑颜如花的杨氏扶正!
这辈子,这世家大妇就给杨氏做吧!
她乔婉容,就如她们所愿,成为将门莽妇!!!
……
松鹤堂,先前在乔婉容那里刚摆足了威风的裴夫人才坐下,便得到了长子裴子期归家的消息,她脸上的笑还没来得及散去,就见到了一身污血的裴子期。
在他身旁,身形丰腴的奶娘正抱着襁褓包裹着的婴孩,他们齐齐跪在地上,面露恳求。
“娘,这是您的长孙,您忍心他流落在外,无名无份地受人欺凌么?”
“我已经按照爹的要求娶了乔氏女,就请娘成全我的心愿,让我把孩儿留在身边吧,迎柔儿进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