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
长秋宫
苦涩的药味和悲戚的气息弥漫着宫殿的每一个角落,宫人皆是屏声敛眉、小心翼翼的伺候。
寝殿的床榻上,躺着病容憔悴的当今皇后;
看上去也不过三十多的年岁,虽然已是病容枯槁,但从其眉眼之间,不难看出其二八年华之时的瑰姿艳色。
可如今,这位年轻而美丽的皇后似乎已然走到了她生命的尽头。
贴身伺候的大宫女莲心端来刚熬好的汤药,准备服侍她喝下。
病情加重,太医也加重了几倍的药量,隔着好远都能闻到那药汤散发出来的苦涩气息。
缠绵病榻的日子,是真的将药当成饭吃了;
闻到药味,楚玥下意识抵触,无力摇了摇头,“不想喝。”
莲心是她的陪嫁丫鬟,亲眼看着自家姑娘从明媚娇艳的娇娇闺秀变成如今面容枯槁的黄脸婆。
莲心红了眼眶,“娘娘,良药苦口,您可不能……”
楚玥弯弯嘴角,苍白的面颊已经很难看出往昔的明艳动人,“别诓我了,我自己的身子我自己清楚。”
“陛下可有书信传来?”
莲心微微摇头。
意料之中的事,楚玥倒也没什么失落的,“战事不顺,陛下想必也心力交瘁抽不开身。”
莲心拭去眼泪,“您总替陛下说话。”
其实何尝不是自我宽慰。
楚玥脸上溢出一抹笑,笑着笑着,眼泪就掉了下来。
莲心低头擦了下脸,抬起头来时又扬起了笑,“不说这个了,奴婢服侍你喝药。”
楚玥嗯了声,将那碗苦得人能失去味觉的药,面不改色的喝了下去。
曾几何时,她喝一碗姜茶都要爹娘拿着蜜饯哄好久。
彼时,她大概无论如何都没想到会有今日。
楚玥如今本就精神不济,喝了药后,意识逐渐混沌,没一会就又睡了过去。
这一睡,
她做了一个极为漫长的梦。
也不算是梦,因为梦里的事都是真切发生过的。
她梦到自己无忧无虑的长到十五岁,被圣上赐婚,将她指给了晋王。
然后晋王成为太子,她就理所当然的从晋王妃变成了太子妃;
再然后,太子登基为帝,她也理所当然的成了六宫之主。
从晋王妃一跃成了母仪天下的皇后,是荣耀,也是枷锁;
她事事尽心尽责,做最宽厚心善的六宫之主;
为皇帝丈夫一茬又一茬的选取秀女充实后宫、对妃嫔所出的孩子皆是视若己出,疼爱有加。
朝堂上挑剔严苛的言官御史都称赞她端淑贤德,堪为天下女子表率;
一向不苟言笑的皇太后也对她交口称赞。
按说,如此这般,
也该不枉此生才是。
——
皇后的病情每况愈下,六宫一时没了主心骨,以致深居礼佛多年不问世事的皇太后再次出山,将那些眼见皇后病重、心怀叵测的妃嫔收拾了个痛快。
楚玥听到莲心语气恨恨的向她禀报着这些事,
“谁不知德妃娘娘打的什么算盘,也不瞧瞧自己配不配。”
“大字不识几个,行事莽撞,连娘娘您一根头发丝都比不上!”
楚玥无声一笑。
她如今这样,后宫嫔妃中有人起了心思也不奇怪。
一国之母的位子,哪个妃嫔能不眼馋?
只是德妃出身武将世家,膝下又育有皇子,陛下心里不可能不忌惮。
只是说了几句话,困意倦意就重了几分,她绣帕轻捂遮着,咳得一声比一声重。
重病的身子,如今又是冷冬时节,身边的人都不敢让她沐浴,唯恐再着凉加重病情;
可楚玥总觉得身上黏黏腻腻的不舒服,她一向是极爱干净的人,便让莲心用热水浸湿的帕子给她擦洗。
莲心是伺候她多年的人,这种事做起来按说顺心顺手;
可这丫头今日也不知是什么了,力道上竟然频频失了分寸,念在是自己的心腹,即便有些不适,楚玥也没有发作说什么。
身上舒适干净了,她的精神头也很快撑不住再次昏睡了过去。
莲心按捺情绪将床帐放下,直到退到四下无人处,才再也忍不住泪如雨下。
李太医曾说,
冷汗如油,这是病入膏肓、药石无灵的垂危之状。
可她家娘娘明明还这样年轻,上天为何要这样不公平?
她看着也陪着娘娘从官家千金、到晋王妃再到皇后,
外人看着风光无两,而个中的辛酸不易也只有娘娘自己和她们这些贴身的人知道。
莲心很怕,
怕娘娘真的会一病不起,真的会……
越想她就不由得怨恨起远在千里之外的那位一国之君,
哪怕他是皇上,哪怕自己这般是忤逆不敬的大罪。
明明他是娘娘的夫君,
为何在娘娘病重的书信一封又一封的传去却迟迟杳无音讯。
哪怕娘娘真的无药可医,但若是能得夫君的暖心慰藉和陪伴,
至少余下的日子能过得没有遗憾。
可事实却是什么都没有,
一个信封、甚至一个口信都没有。
莲心一开始还会在楚玥面前替陛下说好话,但慢慢地她也说不出口了;
但娘娘似乎不管发生什么,都不再有什么大的情绪起伏。
边关没有书信、陛下没有关怀,
对她来说似乎都是寻常得不能再寻常的事。
莲心忽地想起,陛下登基前夕,娘娘对着皇后的吉服凤冠说的话,
自古九五之尊那个位子的人,就没一个是好丈夫。
如今看来,这句话没有例外。
……
寿康宫
皇后的病情瞒不得也瞒不住,李太医将皇后近几日的脉案一一禀报。
沈太后身居高位多年,见多了宫里的腥风血雨和波诡云谲,已经鲜少会因什么事有什么喜怒;
但皇后……
那不仅是自己亲自挑的儿媳,还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
而且……还是那人的女儿。
他那样疼爱女儿、视其如珠如宝的人,若是知道自家孩子如今的病状,会是何等的伤心。
飘飞的思绪被李太医的话语拉回,
李太医:“皇后娘娘的大限也就这一两日了,有些事该提前备着了。”
一国之母的丧仪不是小事,很多东西都需要提前准备。
沈太后敛了心神,淡淡道:“哀家老了,很多事也力不从心;这些事,都尽数交由贤妃来料理吧。”
贤妃素来与皇后交好,不敢也不会不尽心尽责。
眼波微颤,沈太后想到了什么,“陛下可有书信传来?”
身旁的掌事姑姑春芳回道:“暂无。”
接着又宽慰太厚,“战事不顺,陛下无心回信也属正常。”
沈太后喃喃道:“是啊,正常;可病重的妻子一直等不到丈夫的回归,这又可算是正常?”
春芳姑姑一时无言。
这大概就是嫁与帝王的代价吧,
太后娘娘当年……
不也是这么过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