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衍一个骨碌夹着被子滚起来坐直，看着面前多出来的两个人。

一个胖子，一个渣男。

“你们怎么进来的？！”贺衍怒目盯着阮汀舟，两秒后放弃，转而盯着李麦。

“贺、贺贺总。”李麦又想把眼睛挡上，又不好意思把眼睛挡上，“这是我给师弟订的房间，您看您是不是走错了？”

“这不是1606？”

“是1606，我订的就是1606。”李麦解释道。

贺衍当即给前台打了个电话，让他们经理上来。

“贺总，李先生，实在是抱歉。一般1606房间是不对外订出，仅供贺总使用的，但是新来的员工不知道这个规矩，这……这不就误会了。”

“贺总是我们酒店的长期合作方，有优先使用权，”经理急得一头的汗，“不知道李先生能不能接受重新给您安排？1605和1608现在都可以入住，给您免两天的房费。”

“可以可以可以，当然可以。”李麦暗暗拽了一下阮汀舟，“是不是呀，师弟？”

“当然。”阮汀舟很好说话地点了点头。

经理正要松口气，贺衍发话了：“不用了，我换。把1608的房卡给我。”

“这……贺总……”经理觉得不太好做人。

“先来后到，人家先订，就让人家住。”贺衍把外套搭在肩膀上，揉了一把有些凌乱的头发，“帮我开1608。”

“好，好。”经理忙不迭地应着，跑在贺衍前面帮他打开1608的房门，并再三保证以后不会出现这样的事故。

最后，这出闹剧还是随着郑秘书的到来落下帷幕。因为郑硕然带了贺衍最爱的酥炸小黄鱼，凉了就不好吃了。

晚饭后，郑硕然从1608出来，敲了敲1606的房门。

“哟，郑秘书。”李麦认出了面前这位总裁亲信，说话十分客气，“是不是贺总有什么新安排？”

郑硕然是个很有职业精神的秘书，说话做事清晰利落：“明早九点的高层会议，贺总希望阮顾问也能到场，所以让我过来问问阮顾问有没有日程冲突。人力那边的入职流程不用担心，我会负责走加急渠道。”

“没有冲突，我一定准时到。”阮汀舟刚洗完澡，穿着一身睡衣走到门口，对郑硕然颔首示意。

“好的，那我就去安排了。二位晚安。”

一关门，李麦就愁眉紧锁，在房间里来回踱步：“小贺总这是要把你架起来啊。”

阮汀舟用毛巾擦了擦头发，等着李麦的解释。

“我今天可听说了，屈副总不仅又跟总公司要钱要人要设备，还私自调动了几个总部员工。小贺总明天开会就是要把屈副总这些要求都怼回去，有警示的意味在。你明白了吗？”

“所以呢？”阮汀舟继续擦自己的头发，看着李麦要在自己身旁坐下，连忙制止说道，“师兄别坐床上！外裤！”

“好好好，刚刚小贺总还穿着外裤在你床上睡觉呢，也不见你着急。”

李麦不情不愿地找了个沙发：“我的意思是，小贺总和屈副总两个人目前还不会撕破脸，所以小贺总很有可能要把你当枪使，让你去怼屈副总的那些要求。现在明白了吗？”

阮汀舟点点头，但看起来并不是很在意的样子。

“你怎么不着急？”李麦掰着指头给阮汀舟讲，“你是要入职信山子公司顾问，以后屈副总就是你的顶头上司。刚来公司就得罪上司可怎么好？”

“那我得罪小贺总？”阮汀舟反问。

“倒也不是这个意思。”李麦揉揉眉心，“所以我才说你刚刚不要答应得那么果断，找个借口推了就行了。”

“迟早的事，不用躲。”阮汀舟把手里的毛巾扔到另一个沙发背上，“那位屈副总，他的要求如果不合理，怼就怼了，他还能把我怎么样？”

“师弟你还是太年轻，”李麦就不像阮汀舟看得那么开，“好在屈副总今天出差了，估摸着周一才回来，你们应该不会有什么正面冲突。”

“总公司的总裁来分公司开高层年会，这位分公司的屈副总就恰好出差了。”阮汀舟笑了笑，“他倒是会安排时间。”

“人家顶层打架，咱们只求别被波及，哪还管人家是打到鼻子还是伤了胳膊呢。”李麦讲得很实在。

“师兄说得有道理，”阮汀舟笑了笑，“不过看你们信山厂一个一个都是半死不活的样子，就知道这位屈副总没花什么心思在公司治理上。”

李麦突然安静下来，沉默地坐在原位，半晌才压着声音问阮汀舟道：“师弟，你说这酒店隔音好不好？我才想起来小贺总还在隔壁……”

阮汀舟毫不留情面地嘲笑了他的师兄。

李麦想在自己这张大喇叭嘴上打两下。

***

第二天，信山分公司楼下，诸位高管因为接到了郑秘书的通知，九点不到就已纷纷就位。

阮汀舟也在其中，所以等贺衍进门的时候，就看到阮汀舟这位空降“新贵”被数个小领导围着说话的情景。

那人看起来温和极了，和谁都能搭上话。

郑秘书走在贺衍前面，故意大声清了清嗓子。会议室内顿时就像看到了班主任的学生们，一个个的都回到自己的座位坐好，然后低头闭嘴。

“各位怎么还矜持上了，”贺衍走到会议桌的中间位置，两手撑着桌子，“今天呢，旁的话我也没有，主要就是来听你们汇报的。”

各位高管继续保持沉默。

只有阮汀舟，举着一本年报哗啦啦地翻，翻完就好整以暇地坐在座位上看着贺衍，等待他的下一步动作。

“要不就按照之前屈总开会，你们汇报的顺序来吧。”贺衍的目光落在财务总监的身上，郑硕然见机帮这位财务总监按开了他面前的话筒。

“那……那我就先开始了，”总监咽了口唾沫，“我司全年总利润较去年增长3%，产量环比增长5%，说明各位的努力还是不错的……”

总监一开口就是老官方人了，言语之中尽是摆给外行人听的虚浮夸赞论调，大有敷衍的意思。

贺衍听完竟也没有表态，只是没什么感情地让下一位生产部部长继续，然后设计部，后勤部依次。

但几乎每位总监的陈词都是：今年很好，比去年好了多少，希望明年会更好。如果总部再能给点钱和设备，就是好上加好。

“很好，各位辛苦了。”贺衍笑了笑，终于坐了下来，“我就讲三句话。第一，全信山只有两个分厂的利润是增长，其余基本都为负，就这样生产部也有脸说今年成果不错？”

“第二，任命阮汀舟为分公司总顾问，负责生产设计、计划还有市场的顾问工作。上述部门有任何变动都需要及时向他汇报。第三，生产部部长撤职，下个月开始由副部长接替其工作。”

生产部部长刚想站起来辩驳，贺衍就冷冰冰抛了一句：“别以为你们屈总不在，我就做不了这个主。何况这也不是临时决定。高层任免的手续都在，想要看的找郑秘书。今天我要说的就这么多，还有问题，就去问阮顾问吧，他对你们的生产效率最了解。”

说完，贺衍转身就出了会议室的门，郑硕然默默把任免文件的副本放了五份在会议桌上，然后紧跟着贺衍一起走了。

会议室内瞬间炸了锅。

“趁着屈总不在就冲着我们耀武扬威，有种当着屈总的面儿说这话啊！”生产部长把手里的年报摔在桌子上，想爆发却又不敢声音太大，嗓子压得声音都变了调，“老子倒要看看，等屈总回来了，他能不能把老子开掉！”

字里行间还夹杂着各种难听的国骂和脏字。

阮汀舟拧了拧眉头，手中的瓷杯子下一秒就成了部长脚边的碎片。

会议室安静了一秒钟。会议室外，快走到电梯口的贺衍也听到了这个动静。

他开始好奇会议室内的展开方式，往回挪了两步。

“你什么意思！”部长指着阮汀舟的鼻子。

李麦把两个人挡开：“有话好好说，你看看这着急上火的。”

“想给你这位前生产部长解释一下被开的原因，之一。”阮汀舟拍了拍李麦的肩膀，掸了掸袖子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信山工厂负责新能源电池的生产。在这类生产线中，人力需求最高的是中段生产，因为设备基本为半自动化，产出效率严重依赖高级技工。

欣荣对高级熟练工有着明确的生产速率和次品率的定义，你在年报中也写了中段岗位熟练工保证达到100%。所以我就算了一下，哪怕按照熟练工的最低标准，再考虑休假、设备维护等等额外花费的时间，你们的总产出也应该是现在的1.1倍。

这是不是说明，中段岗位中有部分工人并非高级熟练工？年报里是不是虚报？”

生产部长急了，但阮汀舟却一直抢着不让他说话。

“我听李厂长说，总公司每月都会给各个工厂的每位高级熟练工额外补贴，不知道这补贴是按照实际人数补的，还是这位前部长报的人数补的？如果是按名义人数补的，我就问一句，多出来的钱呢？”

阮汀舟低头看了眼手表，好像有什么急事在等着一样，“不过补贴也都是通过财务走账的，不难查。其他的，原材料款、设备回扣款等等这些，就不用我算了吧？请问你还要等屈总回来还你公道吗？”

会议室再次陷入沉默。

阮汀舟“啧”了一声，对诸位领导笑了笑：“看来应该是没有多余的问题了。贺总都走了，咱是不是也可以散会了？”

两分钟后，李麦笑得鬼鬼祟祟跟在阮汀舟旁边：“师弟！这种见不得人的秘密你是怎么知道的？是不是小贺总给你讲的？”

“小贺总怎么可能给我讲公司的秘密，”阮汀舟笑着摇摇头，“刚刚我诈他的。”

“啊？你就不怕诈错了？”

“他给小贺总做工作汇报的时候，连你们厂的生产线数目都能讲错，还得翻看材料，这种人还不一诈一个准。”阮汀舟又看了看一次手表，“其实我本来没想把话说这么重，只不过那个蠢货要耽误我时间了。”

“什么时间？”

“当然是等电话了。要不你以为呢？”话音刚落，阮汀舟的手机就响了。

接起电话，阮汀舟立刻像变了一个人一样，极尽温柔：“到家了？累不累呀。有没有什么想吃的，我给你买回去。啊？好好好，不买，我亲手做……”

“嗐，你这是又到哪找了个新欢，”李麦嘟嘟囔囔的，“我还以为你要跟小贺总复合了呢……”

两人身后，楼梯间的门背后，刚准备了几句软话想要谢谢阮汀舟的贺衍，就这么卡在了原地。

许久，贺衍低低地自嘲了一句：“嘁，还以为是多少年前呢。”

他的眼神黯淡了下来，落在身旁郑硕然的眼里。

“贺总……”郑硕然微微蹙眉，宛如AI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情绪的裂缝。

“走吧。”贺衍把手插进口袋，一步一步下了楼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