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的,这次访问结束,感谢兰导,再次祝贺您获奖。”
主持人客套流利地说出结束语,聚光灯被依次熄灭撤下,兰展鹏脸上的光晕随之渐渐散去,仿佛是一场从神仙变成凡人的真人表演。他轻轻呼出一口气,今天的最后一项工作终于结束了。
助理小姚瞅准时机,连忙在第一时间踩着小碎步跑过来,把一身厚厚的羽绒服披到了兰展鹏身上。
南方的冬天气温虽然不低,但体感温度还是能够让人冻得发颤,而为了保证采访的拍摄效果,他只能全程穿着中看不中用,毫无御寒功能的西装礼服。虽然他不是需要维持外表形象的明星,但身在娱乐圈,即便他是处于幕后的导演,却还是要被无数双眼睛时刻盯着自己的仪表。
“鹏哥,你先进去等一下,空调已经给你调好了,等司机来了咱们就可以走了。”小姚边走边叽叽喳喳地汇报着,不一会儿就走到了休息室门口。
兰展鹏推门而入,休息室里的温度果然适宜,这让他身体的疲惫在瞬间得到了极大的缓解。
小姚一向贴心,知道他的身子弱,因此在生活中可谓事无巨细,许多连兰展鹏自己都想不到的事,都被她牢牢记在心里,甚至做了许多本不需要助理去做的事。
如果非要挑出这个小姑娘的一个缺点,或许就是她太吵了。不过兰展鹏虽然喜静,却并不讨厌小姚的吵闹和絮叨,反而还很喜欢她身上满满的生气与活力,因为人喜欢的往往都是自己缺少的。
安顿好兰展鹏后,小姚便出去进行收尾工作。小姚离开后,休息室里瞬间安静下来。
这是主办方特意为他准备的单人休息室,足以体现他在这场电影节的分量。而兰展鹏也的确配得这种待遇,毕竟今夜他又成为了最大赢家,他的新片包揽了最佳影片、最佳导演、最佳男主角等极具分量的多个奖项。
更重要的是,今晚之后,他将成为国内最年轻的A类电影节大满贯导演,二十七岁达到了绝大多数人一辈子都无法企及的高度,说他是天才也不为过。因此,之后媒体采访的时间也格外漫长。
如今好不容易脱了身,他觉得自己如获新生。虽然身在娱乐圈多年,他还是无法习惯被聚焦的感觉,如果不是为了那个人,他宁愿躲在暗处做一个平凡的人。
打开手机,不出意料弹出了许多消息,大部分都是真假参半的祝福和寻求合作的橄榄枝,没有一条能够打动目光沉静的兰展鹏。
他拨通了一个备注是太阳表情的电话,响了几声后,电话终于被接通了。
“喂?有事吗?”
对面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冰冷,兰展鹏虽然早已经习惯了,但心还是不可避免地被刺痛了。然而,虽然难过,他开口的声音还是温柔的,“工作结束了,我明天回去,你有时间吗?”
“看情况吧!等你回来再说,我还在忙,不说了。”
冰冷的人声戛然而止,兰展鹏感觉周遭的空气也随之凝结了。他想,小姚还是不够了解自己,空调的温度应该再调高一点的。他靠在椅背上,沉沉地闭上双眼。
太累了,一定是工作太累了,和那个人没有关系……
习惯性的自我催眠,兰展鹏的脑海里闪过了无数过去的画面,有些快得他无法抓住重点,而有些漫长得他只想跳过。
在记忆里,兰展鹏见到那个高高在上、周身发光的男人走近他,似笑非笑地说:“你想好了吗?走进这道门,你就是我的人了。”
他刚想点头说好,男人却换上了一副冰冷的面孔,漠然地说:“我不喜欢有人逼我,谁都不行,你习惯不了,随时可以离开。”说罢,男人便转身离开了,带着周身的微光离开了。
男人离开后便没有了光源,兰展鹏的周围被黑暗笼罩,他想大声呼救,呼喊男人的名字,喉咙却好像被厚重坚硬的水泥封住了一样,一丝一毫的声响都无法发出。于是他只能任由自己被黑暗吞噬,成为黑暗的养料……
错乱的记忆让浅眠中的兰展鹏睡得极不安稳,小姚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兰展鹏双眼紧闭、眉头紧锁,嘴里还不断发出低低的呜咽。
她立即走上前摇醒了深陷梦魇的人,“鹏哥鹏哥!快醒醒!醒醒!”
兰展鹏猛地睁开眼,眼中已经布满了红血丝,看得小姚的心又惊又痛,她把一杯温水递给尚未完全清醒的人,小心翼翼地问道:“鹏哥,做噩梦了?”
兰展鹏接过水喝下了一大口,思绪终于回笼,回想起刚刚的片段,他自嘲地扯了扯嘴角,“算是噩梦吧……”那个男人,是他的梦,是美梦,也是噩梦。
看出兰展鹏心情不好,小姚不敢多问,“鹏哥,司机已经到了,咱们可以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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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鹏哥,你吃药了吗?”
宽敞舒适的SUV上,小姚一边核对着接下来半个月的行程表,一边抽出一根专门负责照看兰展鹏身体的神经。
兰展鹏的目光从车窗外的霓虹灯转向小姚那张阴沉的脸,有些心虚地摇了摇头,小姚无奈地叹了口气,把早已经分装好的药盒递给他,并赠送了一个盛满温水的保温杯,“我就知道,没有人提醒你就不吃!鹏哥,身体是自己的,你自己都不爱惜,还指望谁爱惜呢?”
坐在一旁乖乖听教训的兰展鹏连忙附和着点头称是,他看了一眼手里花花绿绿的药片,又看了一眼人小鬼大的小姚,微微笑了起来,“好好好,我知道了,一定按时吃药,按时复查体检。您老人家就别担心我了!”说着便把药片全数吞进嘴里,就着温热的水顺进了胃中。
见他乖乖吃了药,小姚这才放下心,但还是嘴硬地为自己辩解,“谁担心你了?我是担心万一你出事了,那我就失业了!那我当富婆的梦想就泡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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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时分,飞机落地北京,兰展鹏第一时间拿出手机给通讯录里的太阳表情发了信息。
[我下飞机了。]
他已经好久没见那个人了,如果不是小姚担心他的身体,说什么都不让他坐夜里的红眼航班回北京,他现在应该已经见到那个人了。
一路上他都握着手机,只为能够第一时间看到对方回复的信息。然而,直到坐上车,那条信息都孤零零地无人回应,兰展鹏认命地把手机塞回衣兜里。其实没什么好难过的,他已经习惯了。
“鹏哥,你是回自己家,还是回顾哥家?”小姚一直在忙着手头上的事,没有注意到兰展鹏低沉的情绪。
兰展鹏下意识伸手想要拿手机,但摸到口袋里的手机之后,他突然停住了动作,再看也没有意义,何必多此一举呢?他收回手,淡声回答:“回我家。”
听着兰展鹏带着寒意的声音,小姚这才察觉到他的异常,不用多想,这个世界上能够让兰展鹏这样的只有一个人,顾止。
小姚假装什么都不知道,一边打趣一边和兰展鹏沟通了接下来的工作,成功转移了他的注意力,见他又露出了笑意,小姚这才松了一口气。她倒不是担心兰展鹏和顾止的关系恶化,她担心的是她鹏哥的身体会被坏心情影响恶化。
因为先天性肾上腺皮质功能不全,兰展鹏在十年前做了换肾手术,虽然手术很成功,但因为患病时间太久,而且他本身体质就弱,所以即便换了一个健康的肾脏,他依旧是半个病秧子,和过去那十七年一样,每天都需要依靠药物来维持身体的健康。
从本质上来讲,那场手术只是将他的痛苦换了一种方式而已。就像顾止之于他一样,救他出地狱的是顾止,推他下火海的,也是顾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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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南方相比,北方的冬天就舒适多了,至少在室内有充足的暖气。一打开家门,一阵暖意来袭,兰展鹏进门直奔沙发,整个人趴在了上面,像是一个在外受了欺负,回家向父母寻求安慰的小孩,可是兰展鹏能求助的就只有这张沙发。
打开电视,巨大的屏幕上出现了一张俊逸的面庞,不似现下备受追捧的西式五官深邃的长相,这张脸是传统的中式长相,精致但不极致的五官以适中的大小按照三庭五眼的完美比例镶嵌在了那张高低起伏错落有致的脸上。
高挺的鼻梁可以演绎快意江湖的豪侠义士,饱满的天庭可以演绎睥睨众生的王公贵族,凌厉的剑眉可以演绎铁面无私的冥府判官,细长的凤眼可以演绎玩弄权术的谋士军师,微垂的唇角可以演绎情深不寿的痴情男儿。
这张充满故事性和可塑性的脸,无论看多少次都让兰展鹏觉得痴迷,他倚在沙发上,用手指在空中虚虚地摸了一下根本不存在在他面前的那张脸,心中一阵感叹。
顾止,不愧是影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