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子寄存处】
【跪谢各位义父!】
明洪武二十五年冬,应天紫禁城,奉先殿。
一名十四、五岁的少年正跪在大殿中央。
他身形瘦削,衣着单薄,双膝以下连一块蒲团都没有,就那么硬生生跪在冰冷坚硬的地板上。
“三殿下,该吃饭了。”宫女端着饭菜走了进来。
少年看了一眼被放在只跟前地上的饭菜,是一碗看不到几粒米,散发着阵阵馊味的稀粥,上面飘着几片发黄的烂菜叶。
这样狗都不吃的馊饭,少年怎么都没法将它和宫女口中那句代表尊贵的“三殿下”联系起来。
就在半年前,太子朱标薨逝,洪武大帝朱元璋失去了他花费二十余年倾力培养的王朝继承人。
同年九月,在满朝文武要求重新立储的呼声中,朱元璋立朱标第二子朱允炆为皇太孙,至此,洪武大帝把栽培朱标的精力全部转移到了朱允炆身上。
而此时跪在奉先殿中央的少年不是别人,正是朱标第三子,也就是皇太孙朱允炆同父异母的弟弟,朱允熥。
自懿文太子薨逝,朱允熥的继母,太子继妃吕氏便要求朱允熥这个太子嫡子日日到奉先殿为先太子祈福。
每日除了祈福和吃饭睡觉,他不能再干别的事,甚至连吃饭睡觉的时间都被要求无限缩短,吕氏也从不给他吃饱穿暖。
地上那样的馊粥,就是朱允熥的日常饮食。
终于,就在刚才,朱允熥因长期饥寒交迫又劳累过度,随懿文太子而去了。
这副身体,换了个魂儿,大明第七任皇帝,朱祁钰。
明正统十四年,大明皇帝朱祁镇受太监王振蛊惑,在没有做好充分准备的前提下,挥师北伐,于土木堡战败,被瓦剌所俘,葬送了大明几乎全部的精锐,瓦剌铁蹄南下直逼北京城,大明江山岌岌可危。
大厦将倾之际,时为郕王的朱祁钰临危受命,登基为帝,接过朱祁镇留下的烂摊子,稳定时局,辅佐兵部尚书于谦,抵御瓦剌,保卫了京师,守住了大明江山。
击退瓦剌后,朱祁钰继续任贤用能,励精图治,大力发展经济,让曾被瓦剌铁蹄践踏过的大明山河恢复生机,老百姓得以休养生息,大明在他和于谦,和一众能臣的治理之下重新回到了正常的秩序。
可无论他对大明江山做出多大的贡献,也因为庶出、“代班皇帝”的身份,始终活在朱祁镇的阴影之下。
他在位八年后,朱祁镇趁他病重,夺门复辟,他被拉下皇位,不得善终。
或许是因为不甘心,朱祁钰死后并没有进入轮回,而是在人世间飘荡了几百年。
他看到复辟后的朱祁镇以莫须有的罪名杀了和他一起保卫京师,保卫大明江山的于谦等民族英雄,看到后世人因为他曾囚禁朱祁镇于南宫而骂他没有善待朱祁镇。
甚至还有《女医明妃传》、《大明风华》等电视剧,把他塑造成了一个阴险又软弱,贪恋皇权,在朱祁镇从瓦剌归来后不愿意交还皇位,自私自利的负面形象。
他不明白,他如何就贪恋皇权了。
他和于谦,和一众能臣,好不容易稳定了大明江山,好不容易让大明百姓安居乐业,难道要让他在一切恢复正常后,把皇位还给那个不顾大明江山存亡,不顾大明百姓死活,任性冲动的朱祁镇手中吗?
他不怕朱祁镇再次头脑一热又做出什么荒唐事,再次将大明百姓置于水火之中吗?
他怕,所以他不能把皇位归还。
他更不明白,他如何没有善待朱祁镇了。
他若是真的没有善待朱祁镇,又怎会只是将朱祁镇软禁南宫而不是杀了,并且让朱祁镇在被软禁的八年里,还和不同女人生了四个儿子,五个女儿。
朱祁钰满心的不甘,他惜才爱才,他爱大明江山,爱大明子民,他坐在皇位上的时候,也做了许多利国利民的举措,结果就因为他是庶出,因为皇位应该是嫡子朱祁镇的,于是他的努力,他的功绩都被忽略,还背负了那么多骂名。
他好气,他好恼,他在强烈的不甘中重生了。
这一世,他的出身完全不一样了。
他叫朱允熥,他母亲是明媒正娶的太子妃,他终于有了尊贵的嫡子的身份!他不再是永远活在嫡子阴影下的庶子!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他这个嫡子,过的也是和前世一样的苦日子!
朱祁钰回忆着朱允熥的经历。
刚出生,朱允熥的母亲太子妃常氏便因难产失血过多薨逝。
在他母亲尸骨未寒之际,在他哥哥朱雄英刚年幼丧母之际,在他刚刚出生就没了娘之迹……
他爹太子朱标就迫不及待地把太子侧妃吕氏扶正,吕氏所生的庶长子朱允炆,也子凭母贵,成了嫡次子,而他这个原本的嫡次子,反而成了嫡三子。
有了后妈就有后爹,吕氏扶正后,他爹朱标就从未正眼瞧过他一眼,他始终活在吕氏这个后妈的阴影之下。
有了后妈也有了后爷爷,这些年,不仅朱标不管他,朱元璋也不管他。
朱标薨逝,朱元璋重新立储时,在他这个正儿八经的嫡子,和朱允炆那个庶子扶正,名不正言不顺的“嫡子”之间,选择了朱允炆,开始悉心教导。
而他这个被朱元璋放弃的嫡孙,这半年来一直在奉先殿挨饿受冻。
朱祁钰不服,凭什么?凭什么明明身为嫡子,还要被半路扶正的庶子压一头!
“砰!”朱祁钰把眼前那碗馊饭狠狠摔了出去,不吃了!
“三殿下……”送粥的宫女吓了一大跳,刚想问怎么了,就对上了少年那双满含愠怒的眸子,吓得她不敢再说什么,匆忙退了出去。
接着是一阵由远而近的脚步声,一个三十出头的女子走到了朱允熥跟前。
女子一身赭黄色缎面竖领四团云纹大襟衫,宝蓝色缂丝百鸟图马面裙,脖子上挂着碧玉锁七宝流苏长背云,高高挽起的发簪上,是一顶点翠金丝梁冠。
这女人不是别人,正是把朱允熥罚跪在此的太子继妃吕氏。
看到被朱祁钰摔碎的碗,吕氏怒了。
“朱允熥,你在做什么?你放肆!”
“放肆?”少年抬起微微泛红的眸子,缓缓从冰冷的地上站起来,面含讽意地看着眼前的吕氏。
“吕氏,放肆的人不是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