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小时候,妈妈是很喜欢我的。
像这样一个宁静的夏夜,她会抱着我看星空,讲牛郎织女的故事,一只手用蒲扇替我赶蚊子。
现在,她听完我想去读书的话,两眼湿润,慈爱地细细抚摸着我沾着汗水的额发,只说:「燕子长大了,要飞去远方。」
她抬头看着那棵挂满红樱桃的果树,告诉我,只要把樱桃摘下来,拿到集市上卖了,应该会挣不少钱。
我也抬头,那晶莹剔透的红果子就好像是满树的钞票,是我的未来的希望。
我连夜去村支书家借了梯子,又去隔壁二虎家借了一辆运水泥的小推车。
妈妈在下面扶着梯子,我拿起剪刀上去,树上全是蚊虫,把我叮得满手都是鼓包,我身上的衬衫也早就汗水沁得可以挤出水来。
可我不觉得苦,倒是我妈,看见我下来的时候,心疼得掉眼泪。
天蒙蒙亮,我俩就推着装满樱桃的小推车往县里面赶。
当时村里的路还是土路,下雨之后一脚一个泥坑,裤腿上全是泥点子。
车轮陷在泥坑之后不好拉,我在前面拉,妈妈在后面推。
我脸因为用力憋得通红,狠狠咬着牙,浑身器官都在叫嚣着,一定要起来!
起来!
好久,在我们不懈的努力下,推车从泥里挣扎出来。
等到了菜市场的时候,好位置已经全部没了。
我们只能走到一个遍角落,将新鲜的樱桃摆出来,上面还挂着晨曦的露水。
因为这樱桃是妈妈悉心照料的,个个生得饱满,汁水多又甜。
很快购买的人接连不断涌上来。
眼见时间到了中午,阳光毒辣。
还剩下最后三斤剩下的小果,加上位置偏僻,根本没有人来。
等了好久,才见到一个秃顶的中年男人,蹲下身尝了两口,满意点点头。
问了价格后,掏出一百元的大钞,要把剩下的全买了。
我妈一时局促,普通人家哪里会带这么多零钱出门,就算今天卖樱桃的钱加起来也才六十出头。
男人眉毛一皱:「找不起零钱,那我不买了。」
我妈赶紧拉住他,让我看着摊子,她去卖猪肉摊上借点。
十分钟后,她满头大汗,忍着腿上剧烈的疼痛,抱回了一堆零钱。
男人提着樱桃走了,我们也赚了六十元。
妈妈难得奢侈一回,带我到零售店买了块奶糖。
可零售店的老板拿着那张百元大钞,鄙夷着打量我们娘俩:「你这钱是假的。」
那一刻,我觉得我天塌了,慌张着追问。
「这怎么会是假钱呢,老板你再仔细看看,这是我们刚卖樱桃赚的。」
「不用看了,上面水印都没有。」
老板把钱扔给我们。
我连忙追了出去,可那个买樱桃的男人早就不见了人影。
妈妈小腿一软,双目失神直接跪在地上。
她抱着我哭,说:「燕子,妈对不起你。」
贫穷不是突然降下的暴雪,不是轰然倒塌的房屋,但它一旦攀附上,就会扎根在心中,种植在骨头里。
它会一点一点吃掉人的尊严和希望,这是个痛苦而又煎熬的过程。
可我不想就这样认命。
我把妈从地上扶起来:「妈,树上还有樱桃,我们明天再来,先把欠猪肉摊的零钱还上。」
一个夏天结束,除去被骗的一百,我们卖樱桃还赚了五百元。
可剩下的四百块,还有生活费怎么也凑不齐。
我急得像是热锅上面的蚂蚁。
开学前一天,妈把我偷偷叫起来,塞给我一叠毛票。
我疑惑:「妈,你哪来的钱?」
「我把头发卖了。」
她将一头及腰的秀发剪成了男士短发,理发师心狠,有些地方的头发被全部剃掉,只剩下几根毛在脑袋上。
我不信,卖头发挣不了这么多。
拉起她的手,一撸袖子,果真在上面两个刺目的针眼。
「你去卖血了?你怎么可以去卖血呢!万一得艾滋怎么办!」
我着急地拥抱住她,妈妈脸色苍白,依旧挂着笑,拍着我的背安抚道:「没事的,燕子。妈心里有杆秤。这些年一直忙你弟弟的事情,也没能为你做什么,总想着补偿你。你考上了县里的高中,是个好事。要是考上了大学,妈砸锅卖铁也支持你。」
我抹着泪往学校的方向走,故乡的模样在眼中逐渐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