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藏拙
母后是在三天后被人送回来宫的,一边一个拖着她的手臂,形容枯槁,往日漂亮的眼睛干瘪黯淡。
她用尽力气捂住我的嘴,不让我哭,一下一下喘着虚气,“娇娇儿,别争,别抢,别念,娇娇儿,出宫,出宫做个平凡人,娇娇儿,带你二哥离开......”
母后在那个雷雨滂沱的寒冷深夜没了气,死前拼命地握着我的手,叫着父皇的名字,一声比一声委屈,眼眸里的光缓缓变成灰色,我跪在她床前,磨红了膝盖,抓着她的手臂不敢松手,强迫自己不发出任何声音,死咬着嘴唇呜咽着,嗓子眼里糊满血腥味。
第二天,母后被人抬走,垂下来的手臂上数不清的抓痕。
母后的葬礼简单地过分,李璟钰象征性的找来人做了场法事,连母后的牌位都没进皇宫祠堂,我一直没看到二哥,直到葬礼的第二天清晨,李璟钰派人把我带出了宫。
初冬的清晨,宫门口冷风卷起地上的枯叶一路吹到了市集中心,二哥被绑在柱子上,头顶铡刀高悬。
“晏亲王于宫内行巫蛊之术,意图谋害当今圣上,供认不讳,按律当斩!”
行刑的钟声响起,二哥忽然抬起头,努力寻找着什么,终于看到了站在李璟钰身边的我,他天真地冲我笑,我抖着身子,拼命摇头。
“娇娇儿,你怎么在那里,我已经好几天没看到你了,我碰到了好多坏人,他们不给我吃饭。”
“娇娇儿,你怎么不过来啊,母后已经好几天没来看我了,是不是母后嫌我笨了,不要我了?”
他含着泪,快要哭了,“你怎么不说话,你是不是也不要我了,娇娇儿,娇娇儿,我是哥哥......”
铡刀落下,二哥的话还没说完,没了声息。
我生了一场重病,连着数日高烧不退,迷糊间,二哥死死地拉着我的手哭,问我为什么不要他了,他找不到母后,他一个人好害怕好害怕,他说路上很黑,一盏灯笼都没有,他不敢走。
寝宫里陆陆续续来了很多人,似醒非醒间,我听见李璟钰和太医的谈话。
“长公主是连累操劳加上感染了风寒所以连日高烧,再这样烧下去,只怕是脑子会有影响,陛下......”
“变成傻子?那样最好。”
母后最后告诉我,要藏拙,不要争、不要抢。我一字一句,将母亲说过的话咬碎了吞进肚子,刻在脊骨上,想一次,痛一分。
李璟钰没有管我的生死,三天后,我的烧才褪去,哭了几天,早就没了眼泪,眼神枯萎地像是被拔了根的玫瑰,看不见任何生色,刚能喝点薄粥的时候,李璟钰叫人把我带去了他宫中。
我瘦弱地就像是一片叶子,李璟钰让我在他面前跪下,冰凉的手指在我脸上划过,像是锋利的刀刃,随时都能把我的脸划破,那双阴鸷的眼睛满是算计和谨慎,见我瑟瑟发抖,嗤笑出声,扬手让人拿来了一张画了空格的数独。
李璟钰安静地看着我,但那双眼里分明就是打量,我坚定地拿起笔,模样却多了几分为难,这样难度的数独,我往日不出片刻便可解出,但那日足足三炷香都没下笔。
三炷香后,我朝李璟钰摇头,“皇兄,我解不出。”
李璟钰面色大喜,和站我身后的太医相视一眼。
次日,李璟钰带过来一个男人,模样隽秀,问我喜不喜欢。
我看着少年清秀成熟的脸,坚定地说了一句,“喜欢。”
不日,李璟钰下旨赐婚我和谢辞安。
我终于离开皇宫。
......
烛光熹微,屋外跪着三个宫女,是李璟钰把她们叫过来伺候我的,都是之前李璟钰的贴身宫女,帝王之心,可见一斑。
我抱着冰冷的夜明珠,听着幽深宫墙里的簌簌风声,起此彼伏,像游走的孤魂的哭喊。
这么多年,李璟钰心安理得地住在这座阴森的宫殿里,真的不曾害怕过吗?
我把被子拉过头顶蒙住自己的脸,一夜未眠,直到第二天,宫女敲门喊我起床,让我收拾一下准备见李璟钰。
回到宫里的两天,李璟钰每日必见我,坊间说是长公主受了委屈,李璟钰疼惜我,都夸赞他是个好哥哥,好皇帝。
“你从前王府里的东西朕都让人收拾干净了,那里面的东西朕让人悉数都扔了,不该留的东西还是别留的好,免得招的不必要的东西。”
“皇兄说的是。”
他坐在高台上批阅着奏折,桌子摆放的盘龙砚台是父皇生前最喜爱之物,李璟钰时不时会停下批阅奏折的动作看一眼。
父皇病故前不得不将皇位传给李璟钰,带着几分不情愿,李璟钰心中有不服,却也难以展露,便每每凝视这盘龙砚台,仿若如此一来,就会成为如父皇一样的好皇帝。
可他只会照猫画虎,只懂大张旗鼓地改革,却刻意忽略了“民生之多艰”,抱怨声自上而下,掩藏在每一寸风浪中。
结束的时候,李璟钰让人端来一碗褐色的苦药,意味难测地注视着我,“长公主近日多有辛劳,身子骨也跟着弱了,朕记得你前两年身子就不大好,如今也是走一步咳三咳,朕如今只剩下你一个亲近之人了,着实担心,特意让太医配了一副补气血的药。”
“那便谢谢皇兄了。”
“这些话,可就见外了,你可是朕唯一的妹妹了。”他一副虚假仁爱的模样盯着我掌中的药碗,眸光在汤药和我之间逡巡。
我端着药碗,仰头狠狠一灌,苦涩的汤药顺着喉咙往下滑。
李璟钰看着我手上剩下的空碗,眼底流出淡淡的喜悦。
李璟钰命太医煮的药里加了慢性毒药,连着服用一个月便毒入骨髓,药石无医。
他这是在试探我。
我抵着铜盆,食指深.入喉咙抠挖,一下一下,恶心地眼泪四溅也不曾停歇,吐了一盆的黄水,吐到最后胃里空空,泪珠沾在粉黛上,倒有了些娇怜美人的风弄。
胃里的痛连带着心脏的疼一寸寸地厮磨着的神经,铜盆旁一道一道都是我指甲划出的伤痕。
谢辞安若还活着,看着我这幅样子,一定会难受地抱着我哭。
他曾耗费多日寻来珍贵药材,用补药滋养了一年才养好的我,被李璟钰的一碗药毁的干干净净。
我告诉自己得忍,现在还远远没到认输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