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5
顾昭早出晚归的日子一直持续到秋狩。
他见我心绪不佳,就让顾夫人带着我去了秋狩围观。
公主一身骑服英姿飒爽。
顾昭提着剑快马跟在她身后。
我在外围看着他们消失的路口发起了呆。
我虽然是文臣的女儿,但天生像个泼皮猴子,喜欢爬树摸鱼。
从树上摔掉一颗牙的时候,父亲就让顾昭陪着我。
那时候顾昭也是像这样提着剑跟在我身后
只不过这次他保护的对象换成了公主。
晌午刚过,公主和顾昭就带着许多猎物回来,众人喝彩。
我很久没见过顾昭笑得这么灿烂了。
自从我家变后消沉后,顾昭的眉头也都是紧锁的。
而现在他享受这场游猎,公主也不是他的累赘。
他们甚至猎到了一对大雁。
他看见我的时候面上的笑容僵住了,朝我走来。
有皇亲长辈说要他和公主般配,要帮他和公主做媒。
他只说:“我有婚约了。”
我应当高兴的,他明明拒绝了别人的提婚。
但是我心里的酸楚却排山倒海地来。
他没有否认他和公主般配。
我不再是他心里唯一一个与他相配的人。
6
秋狩以后,我没再问过顾昭婚期的事了。
我觉得我们之间有很多话要说清。
于是我在生辰的晚上,在府门等了他一夜。
顾昭于我,从未失约。
哪怕在五年前,方家满门自缢的微末之时。
三朝人脉累积如漫天的萤火一夜散了个干净。
方家不认用诗讽刺圣上的罪行,满门自缢,独留我一个在学堂的孤女。
官兵来抓我的时候,是顾昭把我藏了起来,对我说:
“阿颜,等我来接你。”
我藏在小院里不知外面发生了何事,终日惴惴不安。
没几天,他果然来接我了,带着圣上开恩的圣旨和调往战场的政令。
那时候,他才十七岁,刚从太学毕业的半大少年,为了我违背母令,走上他早逝父亲的老路。
生死搏名,搏的是我的自由。
我亦将这份自由还归他手,以爱之名,带着婚约入府待嫁。
往后的年年,哪怕在遥远的边关,他都会备好礼物提前寄来。
边境苦寒,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多是一些他闲来的手工之物。
有过大漠的红砂,奇怪的岩石,旱柳的新芽......
都是我在这漫长的思念里珍贵的慰藉。
也是顾昭和我达成的无形的约定,年年岁岁皆有今朝。
可是。
我从日暮等到深夜,秋末的寒露快要将我浸湿。
顾昭第一次失约了。
一辆华贵的马车停在门口。
公主将烂醉的顾昭送了回来,临走前对我说:
“麻烦你告诉顾昭,他送的生辰礼我很喜欢,
“让他不要忘记今夜说过的话,
“我等他的回复。”
我将顾昭送回了房间,倒茶回来的时候,他靠在床柱已然醒了。
我一边喂着茶,一边将公主的话复述给他。
他接过茶杯,抬眼看我:“你不问我?”
有些话,一旦问出来,有些事,就再也越不过去。
他和公主之间并没有发生什么逾矩的行为。
我信任顾昭,我也不想变成一个满腹猜疑的怨女。
他只是忘记了我的生辰又恰巧被公主邀请。
我垂着眼小声说:“今日是我的生辰。”
他微怔,声音发抖着拥住我:“对不起,阿颜,以后不会了。”
我回抱他:“没关系的阿昭,只要你别离开我。”
7
那夜之后,顾昭回家的时间也早了。
我以为一切都好起来了。
直到公主办了场赏梅宴,特意邀请了顾昭和我前去。
歌舞散后,顾昭就被人叫走了,叮嘱我在原地等他。
宴会突然变成了诗会,有人吟了上半句,点名要我做下半句。
我全家都死于一首诗,我自是说不出一句。
三代帝师,恩不过君王一念。
满腹经纶,辩不过白诗一首。
我只要张嘴,脑海里就全是方家满门自缢的惨状。
“什么才女,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啊。”
“我看他父亲方太傅也是沽名钓誉之辈。”
有好心的**出言制止了他们,带发愣的我去了后院赏梅。
在鲜红的梅花树下,我看见公主拥抱着亲吻着顾昭。
他没有推开她。
我奇异地冷静,仿佛那个男人不是顾昭。
有侍女来和顾昭说了什么,顾昭脸色大变慌忙离去了。
他一动,我才如梦初醒,跪在地上难过得作呕。
公主听见了我的动静,朝我走来。
金丝满绣的鞋子踩住我的手:
“顾昭还没和你说吗?
“我们早在边关大捷的那个晚上就在一起了。
“如今,我们的孩子都有三个月了。”
那段时间听闻战事吃紧,我终日跪在庙前求漫天神佛护顾昭平安。
京都二十三座佛庙,处处可见我的身影。
所供八十八座佛祖,座座听过我的祷告。
我夜夜不能闭眼,担惊受怕了一个月,膝盖跪出了厚茧。
那段时间连一向冷眼的顾夫人都对我假以辞色。
直到顾昭边关大捷的消息十万火急地传来。
我才在佛堂昏了过去。
原来边关的生活并非苦寒,冷褥寒衾已有人温。
原来你和公主的三个月就可以走完我们的十五年。
我方展颜不是会死缠烂打的人,若你与公主真心相爱,我自会离去。
顾昭,我们何至于此?
你骗我好苦。
我眼前忽然一片血红,分不清是血,还是残败的红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