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道纪二七九九年九月五日
【云梦】·午时·有雨
云梦是大陆东域通向中州皇城的必经关隘,其间山川秀丽,湖泽连片,每至盛夏,湖泽云气缥缈,将一川之地氤氲的如梦似幻,如同天上人间。
时维九月,雨后的云梦,雾气溟蒙,石板间隐约涌出一层苔藓地衣,点缀在干净的青石板上,浸着雾气缭绕着云梦特有的柔情。
斗笠下,风白兮神色凝重,他黑衣执剑,跨着一匹高头大马,疾驰在云梦通往中州皇城的大道上。
“中州皇城,不见不散”
这句话日夜萦绕耳畔,化形妖傀那令人恶心、引人憎恨的表情始终挥之不去。
连日来,风白兮心神不宁,坐卧难安。
王府生变,母后、父王是否安好?
白帝与妖傀有何干戈?
辞别药谷小医仙上官薰儿已有一月,紫兰生死不明,风白兮日夜兼程,只为尽早赶赴中州,有太多问题要与风白王朝当今白帝—白洛当面对质,问个明白。
【云梦·灵泽镇】·午时·有雨
秋风萧萧而起,卷起了路上几缕雨丝溅起的水花。
顺势向前望去,灵泽镇高大的门扉前,熙熙攘攘的挤满了人。
为首的老者,白须白发,看起来有几分尊望,后面都是些年轻力壮的汉子。
他们旁侧堆放着几口箱子,每个人的脸色,都带着低沉的阴暗。紧皱着眉头,似乎很是焦虑。
镇子前面一座山头上栖息的乌鸦,突然全部惊惶地向高空奋力飞去,同时山坳里传出来逐渐清晰的马蹄声,像鼓点一样,越来越密,越来越响。
只听“砰”一声巨大的闷响,镇子的大门上多出来一杆明晃晃的长枪。
这枪犀利无匹,将宽厚的大门撕开一道裂缝,死死的镶在大门中。
众人面色如土,没人敢声张。
而转眼间,山坳里冲出来的一队人马,已然近在咫尺。
当头的是一名黑衣青年,高鼻梁,一双鹰眼。
他骑的马,比别人的高出很多,壮如虎。
青年驱马径直撞向灵泽镇足可承受万斤巨力的宽厚门扉,门前的众人见状纷纷避让。
一人一马,撞上门扉的前一刻,青年一手勒缰,壮马前蹄高仰,再发力猛蹬。
轰鸣声中,门扉碎裂,应声倒地。
而在门扉倒下的一瞬间,青年抓起门上斜插的长枪,左右一抖,长枪扫开碎门,被青年收回手中。
青年一声冷笑,将长枪掷出去,不偏不移的洞穿旁侧为首的老者的衣襟,**地面的石板里。
老者面色难看至极,想后撤,但苦于衣服受制,动弹不得。
青年跃马而起,单脚站在长枪的枪柄上,抱臂问到:“洪三叔,今年贡给我云梦府岁钱呢?”
老者豆大的汗珠滚滚而下,一抱拳急道:“云少爷请看,这是给贵府的岁钱,全镇三百户,一户百两,共三万两!”
青年斜眼一瞄老者洪三叔身后几口红漆木箱,嘴角扯出了一丝冷冷的微笑。
他说:“听闻灵泽镇今年风调雨顺,往皇城、郢城倾销的香料不计其数,三万两?够买全镇的命么?”
洪三叔面色顿如死灰,身体一歪,险些站立不稳。
他颤声道:“云少爷,皇城脚下,云梦府怎能不给我灵泽镇生路?凑足三万两,镇上已是竭尽所能,你,你不能……”
“洪三叔!”青年一跃而下,脚尖一挑长枪飞起,他一手横握,将枪瞬间搭在老者肩头。
老者两腿一软,摔坐在地上。青年收枪狂笑,:“皇城脚下我云梦府就是天!”
“云梦府是什么东西?也敢妄称天道?”
一声震呵如同炸雷传来,随之梵音大作,转瞬之间持枪少年被突如其来的力道崩飞出去。
众人定睛看时,灵泽镇厚达数丈的城墙上硕大一个掌印,青年已被镶入墙体掌印内暴毙而亡。
空中暗云汹涌澎湃,云涛起伏奔腾,如百丈巨浪,更迭回环,滚滚之势令人胆寒。
青石板小道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瘦弱的赤足僧人,装束颇为怪异。
只见他耳朵上吊着钢环,身上一件残破的旧禅衣,骇人的断臂伤口坦露在禅衣之外。
“罗刹院怪僧——煞魔”
“少爷死了,快回去禀告老爷……”
云梦府随行众人惊呼之后,飞绳捆起碎裂墙体里暴毙的青年,夺过装着岁钱的几口箱子,驱马迅速逃散离去。
灵泽镇碎裂的大门外,那群汉子搀着老者,簇拥着慌乱往镇子里退,老者被拖着往门里拽,仍旧摊手悲呼:“云梦府少爷死在我灵泽镇,这可如何是好。”
那僧人自顾自地踱步至破败不堪的灵泽镇门扉下,盘坐于青石路中,眉目紧闭,自言自语道:“人族安逸太久了,由内到外全是铜臭味。”
不多时,青石道上,风白兮踏马径直往灵泽镇而来。
待与怪僧相距不足五丈时,僧人眼睑突睁,一阵腥风迎着风白兮面门,将其连人带马掀飞出去。
风白兮意念一动,纵身而起,执剑挡于身前,竟然被震退数丈,斜目望去,随行的马匹四脚朝天,已经没了动静。
风白兮执剑傲立,略仰头,沉声道:“煞魔前辈,西南藏龙山共斩妖傀,一别数年,今日何故挡路?”
那僧人一拂袖,青石道顷刻化为灰烬,雨浸的地面愕然留着数十个拳印,每一拳都深不见底,可见其开山之力。
随后僧人缓缓站起来,拂落衣衫上的些许污泥,独臂对风白兮一礼。
走到城墙旁边,以指为笔,入石三分,在厚重的墙体上书了一个“善”字。
随后他拾起一摞落叶,摊在掌心,那些枯叶安详的躺在煞魔掌上。
叶脉上枯黄的纹理,就像生死的界限,正邪的划分。风白兮突然眼前一亮,一幅夜景跃入脑海。
那夜色很是空明,月光皎洁,天空如洗,而他此刻置身一座高耸的峰顶之上,翘首四望,月色是那样的晶明,蓊郁的树木是那样的静止,石峰山体是那样的肃穆。
风白兮猛地一惊,似乎顿有所悟,悟到了永恒和自身的渺小。
煞魔一挥手,枯叶散成一缕尘土,不偏不倚,恰好覆在“善”字上。
他叹了口气,瞥了一眼有些异样的风白兮,而后徐徐说道;“就像这叶子落了,终归要回到尘土里一样,人之一生,亦复如此。
无论这一生如何活过,是富是贫,是草民还是霸主,生老病死,终是一生。
渺渺一生中,善恶正义,是非曲直,又究竟有何不同?
天下万物,殊途同归,就算各人的目的不同,但结局却都一样。
说是昔日之因,成就今日之果,可在贫僧看来,这世间佛与魔都是一个下场。
而今这世间熙熙攘攘,妖傀虽少,吃人的却更多了,人与妖傀又有何不同!”
说完煞魔摇头叹息,随即侧身让出道来,嘱咐道:“此去凶险,还望好自为之!”
而此时,先前倒地不起的马匹突然嘶鸣,又仿若无事般站立起来,风白兮见此也不愿多做耽误,上马分缰,拍马远去。
风白兮前脚刚走,灵泽镇破败的城墙上,卷起一道阴寒的黑影,从黑影中跃出一个身形佝偻,周身冒着阴寒黑气的灰衣人。
那人瞳色墨绿,眼睛凹陷,嘴唇乌黑中渗着紫色,呈细长状,几近蔓延至耳垂下方。
灰衣人咧开嘴,舌头如同毒蛇吐信,舔食着自己那干枯如同树皮般的指头,发出“斯斯”伴着忽男忽女嬉笑声的异响,几乎连声音都充斥着令人恶心的阴寒。
“老东西真是多事,你将毕生武境凝成降魔印,打入风白兮体内,想必自己也该油尽灯枯了吧,岁岁来送你一程!”
煞魔似乎并不意外,伸着独臂活动着自己的后颈,周身气息如同百川汇海般,由绵长轻盈逐渐波涛澎湃,他身后修脉华阵图上诀门次第洞开。
一个、两个、三个、四个,直至武境四品灵轮境第三阶步虚,登临武境巅峰。
每个诀门上隐隐环绕三层紫气,最终共十二道紫气撕着音爆,呼应共鸣,“当日是你抓了骷髅老鬼孙女,逼他于郢城郊野以血气秘术伏击龙五,给龙五师徒下的涣元散吧?”
“老东西,你知道的太晚了,今日让本王慢慢玩死你!”
“大言不惭,今日就让你这妖孽见识一下,什么叫:僧有慈悲像,还有怒金刚!”
煞魔孤掌呈“什”,肩臂忽地震碎禅衣,腰、背、肩、臂突增一倍有余,瘦弱的身躯倍增之下,全身似乎渡了一层金色,胸、腹、臂肌肉暴起,梵音煌煌,似从天外而来。
“垂死挣扎,不过只有这样才有趣。”灰衣人阴寒瘆笑,随之五指成爪,黑气翻腾,直奔煞魔而去。
一时间巨大的崩塌声如怒雷滚滚,灵泽镇重金打造的宽厚城墙连同周遭绵延小丘,片刻间化成齑粉。
尽管细雨飘飘,这巨大的破坏力炸毁的碎屑仍旧甚嚣尘上,数里外仍能见到残屑如庞大鬼影般洋洋洒洒,秋雨混着铺天盖地的泥浆向地面砸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