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小说:秋鸿一过了无痕 作者:昭戈 更新时间:2025-01-08

进了教坊司,日日便是编曲排舞。

虽是枯燥乏味,却异常平静。

后宫寂寞,平儿闲来无事还总是来看望我。

我跪下称她为沈昭仪,她却嗔怪我生分。

看着她幸福满足的模样,我心下稍安。

但总感觉,这样偷来的幸福,将来会有隐患。

许是平儿恩宠渐盛,我在教坊司的境遇也好了起来。

起初,众人皆惧怕我得罪了贵妃,怕招惹祸事,平日里对我较为冷淡。

有的甚至会给我使绊子,言语讥讽。

但平儿每次来,都恩威并加。

如今对我态度大都温和了不少。

怀安哥哥那边也有了好消息。

据说陛下近日隔一段时间便要召佛子了痕进宫,对谈佛法。

每当他进宫,我都会找时间刻意在梵华楼附近待上一阵。

虽然,我从未再碰到他。

但那同轮明月、袅袅沉香,也能让我有些许慰藉。

一日傍晚,在前往梵华楼的路上,我遇到了公主。

她竟然还记得我。

我深行一礼。

“寿诞那日,多谢公主为我出言求情。”

她扶起我,“我份量不足,也只是说了一句话而已。”

“公主一句,胜过我百句千句。”

她目光略带欣赏,“我佩服你的勇气,也羡慕你的天资。”

她只身一人,赏了我几颗蜜饯,让我随她一起走走。

我在她身后半步,听她说起从前的事。

宴会之后,我便打听过公主的事。

听闻她母亲原是个位份较低的宫妃,但和陛下生母一直交好。

所以陛下登基后,她们母女便得妥善安置。

公主被赐封号“永淳”,也终于有了自己的府邸。

只可惜,她的生母不久后便病逝了。

“我母妃年轻时也是活泼好动、率直烂漫的人,小时候,她最喜欢跳舞给我看的。只可惜,父皇不喜,她便渐渐转了性子,变得恬淡娴静了起来。”

“但是,她依然没能得到父皇的欢心。这哪里是改性子便能行的呢?”

她长舒了口气,“母妃很聪明,开始结交讨好其他妃嫔,以期将来我能有个好前程。慢慢,我们母女境遇好了起来,她却不行了。”

我轻声安慰:“如今公主有了封号和府邸,若是娘娘尚能健在……”

“呵,”公主指向前方的一束墨菊,“你看那花,如今这般繁盛,若无春夏的积蓄、枝叶的裁剪又怎会如此?

“我的封号、府邸,都是母妃熬尽心血换来的。甚至不远嫁的承诺,也是她临终之时向陛下三跪九叩求来的。”

我对于母亲的印象并不很深。

只记得她和父亲感情很好,对我和兄长十分慈爱。

但深宫女子,看着华贵,向来生存艰难。

思及此处,又不免为平儿多了一丝担心。

虽是她自己的选择,但我对她也有利用之心,若是将来害了她,于心不安。

永淳公主似是看出了我的心事,说道:“既已选择,后悔亦无济于事。

“就如我一般,也许哪日陛下所需,我亦要远嫁。因为受万民供养,也是要付出应有代价,不会因为先皇妃嫔一个临终所求便影响帝王之策。”

临别之时,她对我说:“秋鸿,我经历过宫中的黑暗……若有机会,你还是出宫去的好。我看季家二公子约莫是看重你,将来未尝不能生活富足安宁。”

我答:“公主,我亦有我的选择。”

她轻拍了拍我,“但愿你将来不要后悔才好。”

时间很快,年下将至。

宫中又要有乐宴。

教习嬷嬷和乐师编排了新的舞蹈,正愁领舞之人。

平儿那边传来消息:她有了身孕,进了妃位。

宫中上下,都得了赏赐。

我也真心替她高兴。

没过两日,领舞之人也定了我。

并要我改编新舞,让热闹气氛更加浓烈。

我抽空去平儿的殿中看望,叮嘱她好好养胎,多加小心。

她言语之中,多是陛下如何恩待,很是知足。

但提及主家之时,却面露难色,直言他们得陇望川,难以餍足。

只得暂时拖延,虚与委蛇。

回教坊司的路上,我偏偏碰上了季贵妃。

我垂手行礼,不想横生枝节。

她似是想起我是谁,叫住我后,便让宫人将我请至她的宫殿之中。

而殿中还有一人。

正是我最不愿见到的,季湘文。

“秋鸿姑娘,别来无恙啊。”

看着他阴鸷的眼神,我就不寒而栗。

季贵妃抬眼,“兄长认得她?”

“贵妃娘娘有所不知,秋鸿姑娘在洛京城中十分有名。上次少文弱冠之礼,便是请了她来,从此少文便害了病,几次三番替她出头。”

贵妃冷哼一声,“难怪,我说少文怎么会平白举荐一个舞姬?原来竟是你这贱婢刻意蛊惑勾引。”

我跪得笔直,“贵妃娘娘明鉴,季二公子心慈人善,几次相救,我与他只有感激,并无私情。是季大公子颠倒黑白,刻意为难……”

季湘文一个巴掌将我打倒在地,我只觉头晕耳鸣。

“并无私情他会几次三番为你出头?你们上次在季府不是已有肌肤之亲了吗?

“哼,贵妃面前还敢胡言乱语?依我看,是觉得你那个昔日姐妹晋了位分成了妃,便有恃无恐了吧。”

我还未爬起,季贵妃已降下旨意,说我有意顶撞。

鞭三十后,还要在殿门外舞至第二日日出之时。

季贵妃坐在殿前,炉暖轻裘,几人伺候着。

她命宫人们将我绑住,放倒在天井的地上。

季湘文拿着鞭子,向我走来。

“秋鸿姑娘,你若是向我认错求饶、答应好好服侍我一晚,或许我会向贵妃求个情,让你少吃点苦头。”

见我闭口不言,他抬手就是一鞭。

我只觉得背上的皮肉像被撕开了一般,火辣辣得疼。

“求不求饶?

“认不认错?”

随着他一声声地问,鞭子也一下下抽打在我的身上。

我死死咬住牙关,不吭一声。

但身上的疼痛愈加钻心,终是忍不住翻滚颤栗。

十余鞭后,他扔了鞭子,俯身冷笑。

“没想到,你还挺有骨气。不过可惜啊,今夜之后,能不能活都不一定了。

“来人,将鞭数打够后,给她松绑,放在殿外。不是爱舞吗?今日让她舞个够!”

隆冬时节的傍晚时分,说话都有了哈气。

刚刚的三十鞭,将身上的棉衣多处打穿。

血水慢慢渗出,我甚至能感受到有的伤口血正缓缓流下。

还好是冬日,若是夏日衣薄,恐怕伤口要更深几分。

冷风嗖嗖,身体逐渐麻木僵硬,倒像是让伤口疼得好了些。

但时间久了,血水和粗布、棉絮粘在一处,一动便扯得生疼。

我撑着剧痛,在殿门口一直跳着。

从傍晚到深夜,一直未停。

监督我的两个宫人悄声说道:“姑娘,贵妃应是歇下了,你也歇歇吧。”

我步子放缓了些,摇摇头。

“若是值夜的人发现,怕会连累你们。”

又冷又饿又疼。

让我想到了小时候。

那时,我刚刚经历了变故,和怀安哥哥四处逃亡。

我们白天乞讨,晚上便在破庙或是废屋里住。

每到夜里,我都会因为又冷又饿又疼,哭上一阵。

怀安哥哥便会烧火,将自己省下的口粮让我吃。

还会让我倚靠着他,讲故事给我听。

后来想想,他当时也不过十二三岁。

也是刚刚从一个富家公子,便成无家可归的乞丐流民。

这样的日子过了两年,才遇到了阮妈妈。

当时,我们正在街上乞讨。

恰逢阮妈妈在当地采买,不期而遇。

见她衣着尚佳,看着十分面善。

看着一旁怀安哥哥一无所获,我犹豫着上前,怯生生地伸出手,说道:“夫人,请赏些吃的吧。”

她低头看了看我,眼中满是怜爱。

随即掏出钱袋,都递给了我。

然后,她用丝帕擦了擦我的脸,轻声说道:“多漂亮的女娃娃,怎么成这般模样了?你的父母呢?”

我刚要答话,不远处怀安哥哥急忙冲了过来。

他一把将我护在身后,向阮妈妈大声喝道:“你要对我妹妹做什么?”

阮妈妈呆住了,然后突然流出泪来。

她哭着抱住面黄肌瘦、狼狈不堪的怀安哥哥。

“小主人,我是阮姨啊!你怎么会变成了这个样子?”

他没有落一滴泪,只是用力回抱住阮妈妈。

反倒是我,号啕着哭个不停。

之后,我们跟着阮妈妈悄然回了洛京。

他想翻案,但被阮妈妈阻止,说人心亦变,不如先在凌波楼探听消息。

提及当年旧事冤案,有的无可奈何,有的装聋作哑,有的闭口不言。

有的甚至想问出究竟是用意,有何漏网之鱼的消息,想趁机利用。

这些,都是当年的故旧,如今都选择明哲保身,甚至是落井下石。

万般无奈之下,他选择了去云隐寺出家。

一方面,隐姓埋名,另换身份。

另一方面,我朝素来礼佛重禅,皇亲权贵,尤为如此。

复仇之事,也可徐徐图之。

还记得他第一次下山来见我。

头戴斗笠,身穿青衣布袍,一双僧靴。

我半晌没有认出来。

寺庙清苦,除礼佛修行外,还需日日劳作。

他虽看着结实了些,但双手都是茧。

他说,他下山后回了一趟家中。

孟府、别院,都已改了模样,往日痕迹,荡然无存。

我们的家人已逝,魂魄不知飘向了何处。

我们的家园已无,仇人们的亲信竟都在家人流着鲜血的地上玩乐、生活。

那是我第一次见他流泪。

之后,我便决定:我不能再整日害怕,不能再躲在他的身后。

我跟阮妈妈说,我要成为最有名的舞姬。

混入高门显贵交往之中,听消息,多筹谋,待时机。

我要和他一起,复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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