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平侯府出了这么大事,朝堂之上,宣平侯当朝哭诉,状告太子不仁。
“犬子温俭恭良,一心为国,只想着学有所成回报陛下,如今却被我晋国储君一剑斩去头颅,臣竟不知王法在何处,古有先德,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臣愿拼上身家性命求陛下还臣一个公道。”
宣平侯年逾半百突逢丧子之痛,字字泣血,可谓闻者伤心,见者落泪,那佝偻的身形整个人仿佛一夜之间又老了十岁。
“你这老匹夫,血口喷人,太子殿下仁善爱民,岂容你随意污蔑,你那儿子是什么德行,又干了什么事,我看也有必要让陛下过目评判。”
宣平侯老泪纵横想让众人同情他,中立党以及五皇子一党确实有所动摇,以孙丞相为首的太子一党却是嗤之以鼻。
孙丞相当庭开骂,朝堂上乱作一团,各方的争吵声简直要把金銮殿的屋顶掀翻。
“肃静。”
太监尖细的声音极具穿透力,争吵声戛然而止,一瞬间各位大人又恢复成那副端庄肃穆的模样,只有那扯乱的外衫昭示着刚刚的不平常。
皇帝放下手里的证据,透过珠帘审视下方站在最前面的少年。
那是他晋国的太子,他最优秀的儿子,真是厉害极了,手竟是能伸到他近臣的家中。
人刚被掳走,下一刻,他的好儿子就能得到风声,真真是在京城手眼通天,连他这个皇帝都自愧不如。
皇帝此刻起了杀心。
“陛下,人带到了。”
内侍膝行至皇帝脚边,在这剑拔弩张的朝堂上说了一句看似无关的话。
“带进来。”
“传楚国质子楚眠进殿。”
御林军包围了东宫,谢寻离开前向侍卫下了令,若无生命危险不可轻举妄动,所以那群人轻易的就将正在用膳的楚眠掳来。
楚眠还是第一次到这金銮殿,全天下最豪华的宫殿便是此处,汇集着晋国举国的才子,世家,各个身份尊崇。
迎着一个个或敌或友的目光,楚眠走到最前面。
站到了谢寻面前。
“太子哥哥。”
楚眠看着谢寻心里的那点惧怕消失殆尽,偷偷摸摸的和谢寻打招呼本以为无人发现,却被人尽收眼底。
太子在旁边,身旁的侍卫准备让楚眠跪下的动作被迫中断,楚眠站在那,一抬头,直面龙颜。
“你就是楚眠。”
皇帝精明的眼神略有些浑浊,看着稚气的少年心头一震,慕的想起一位故人。
那人当年也和这少年一样,漂亮,乖巧,糯糯的喊他太子哥哥,皇帝不由得收敛戾气,语气软了三分。
“你说说昨夜木寒詹对你做了什么。”
皇帝看起来声音温和不少,御前侍卫后退一步没再逼着楚眠跪下。
“父皇,木寒詹所犯之恶已尽在状纸之上,句句属实。”
谢寻抢先答话,护着小朋友免得再回忆起那不堪之事。
皇帝看到楚眠惨白小脸,后退一步的惧怕动作才意识到这问题对那少年来说无异于揭了一次伤疤。
楚眠拉着谢寻的衣摆,无数探究的目光落到他身上,他只能拉着谢寻寻求安全。
皇帝盯着楚眠,二人亲密的动作又让他陷入多年前的回忆。
他这个儿子聪慧谨慎却太重情意,为了这么一个质子暴露了自己在京城的势力,还是太年轻,想为君者心肠太软,那可是致命的弱点。
皇帝收回盯着楚眠的目光,二十年前,他能为了皇位舍弃自己的亲弟弟,二十年后就能为了皇位杀了自己儿子,他早就忘了何为情意。
皇帝下令不顾一切要处死太子,他以为自己如今可以随意对这个儿子摆布,想趁着对方没有足够强大时将对方扼杀,皇帝下了狠心,却忘了自己这两年荒废朝政,他的儿子已经不是他能随意处置的了。
朝中半数势力为太子求情,最后皇帝不仅没把人斩首,还要将谢寻以监军的身份送到军中历练。
皇帝厌恶透了这个儿子,准备在路上布上一路伏兵,到时候必然对方有去无回。
散朝后,谢寻全身而退,而宣平侯府恶行满满,被判处全族流放岭南。
消息传到凤寰宫里时,孙悦婉皱了皱眉满是厌恶的打断了宫女的话。
她不想知道谢寻的任何消息,嬷嬷上前安抚,“娘娘该心情舒展,肚子里的小皇子才长得更好。”
“也是,那小杂种哪里值得本宫多费心神,最好这次能死在外面,省的占了皇儿的太子之位。”
孙悦婉面色回暖,抚摸着自己的肚子,调养了这么多年总算受孕,孙悦婉对肚子里的孩子可是宝贝得很。
对谢寻,皇后心里没有半分怜爱,她巴不得对方早死,能让承郎开心,还能给自己的皇儿铺路。
皇后如何谢寻不关心,他们一路去了东宫。
东宫上下各个宫人的脸色都不太好,在大多数人看来,去了边境等同被流放,这太子名不副实,等回来之时朝中指不定就要变天了。
大家脸上都挂着苦闷的神色,楚眠什么也没说,只是回去默默收拾了自己的小包裹,背好来找谢寻。
“太子哥哥,我们一起去。”
小朋友已经收拾好了,穿上利落的马术服,笑容明媚,红色发带将头发高高竖起,一只手背着包裹,另一只手牵着自己棕红色的小马。
“边境苦寒,眠眠当留在京都。”
谢寻早就已经将东西准备好,有了由头,一个时辰后他们就要启程。
原本这事也早就定下,谢寻早就筹谋着去一趟边境,只是一直没寻到由头,这次竟是阴差阳错促成此事。
谢寻没准备让楚眠去,他早就托外祖照顾小朋友,他走后眠眠也会过得很好。
谁料,小朋友竟是难得闹起了脾气。“不要,眠眠不怕苦,太子哥哥不要眠眠了吗,眠眠会听话的。”
楚眠为质七年,最亲最近的人唯有谢寻一人,到了丞相府再好,那也是寄人篱下,受了苦楚都不知该找谁说。
楚眠离不开谢寻,哭着让人带他一起去,“太子哥哥,眠眠不要留在京城,不要,不要,不要。”
小朋友扔掉包裹跳到谢寻身上,死死扒着不松手,“眠眠不会给太子哥哥惹麻烦了,眠眠会很乖的,不会惹事的。”
小朋友要被急哭了,他以为谢寻不让他去,是因为昨日他给谢寻惹了麻烦,“太子哥哥,眠眠不是故意的,下一次,眠眠不跑了,眠眠让他脱掉裤子,不会惹麻烦了,呜呜呜,太子哥哥,不要,不要把眠眠丢下。”
小朋友养的单纯,什么话都敢说,都不知道人家扒他裤子要干什么,被欺负了都不知道。
粉白的小脸哭的眼尾通红,谢寻一只手抱着人,另一只手给小朋友擦眼泪,“别哭。”
小朋友反应太大了,谢寻哄不住,只能笨手笨脚的给人擦眼泪。
楚眠趴在谢寻肩头,可怜兮兮的眼泪止不住,“太子哥哥要丢掉眠眠,太子哥哥,坏。”
小朋友声音带着哭腔,本来嗓音就软,这下更是软糯糯像泡在糖水里,指责也成了撒娇。
小朋友小小的一团,身娇肉贵,抱在怀里软绵绵的,谢寻托着小朋友,要去马车。
“包裹,眠眠的包裹要带走的。”
小朋友还生着气,埋在谢寻怀里却也记得包裹,催促着捡起来。
包裹不大,拿起来还挺沉,“眠眠里面装着什么。”
“宝贝,是眠眠的…,哼,太子哥哥坏,眠眠不说。”
小朋友闹脾气,谢寻也没办法,只能抱着人拿着包裹,上马车。
他只是怕在边境会出什么意外,他怕护不住人,可把人丢下他亦是舍不得。
本来他是给小朋友安排了退路,若他败,会有人护着小朋友富贵一生。
可小朋友似乎有所察觉,一定要跟着他,既然这样那就要和他同生共死,再不能分开了。
谢寻上了马车,小朋友还挂在他身上,紧紧抱着,谢寻把小朋友放到腿上,正色道,“我有事要同眠眠说。”
“不可以把眠眠丢掉。”
小朋友着急的捂住谢寻的嘴,眼里闪着泪光,小嘴一颤,圆滚滚的泪珠就要掉下来。
“我可以带着眠眠,可眠眠要知道这一路困难重重,会有数不清的伏击,到了燕城更是苦寒无比,那里可没有京城富庶,就连眠眠喜欢吃的樱桃也吃不到,眠眠不怕吗。”
谢寻出言恐吓,将危险摆在小朋友面前,而这还只是冰山一角,血流成河的战场,堆积如山的尸体才是边疆最恐怖的地方。
“我不怕。”
楚眠有时候傻乎乎的,却也不是贪生怕死之人。
楚眠拉着谢寻的手,小手指勾在一块,信誓旦旦的保证,“眠眠什么也不怕,我一定要陪着太子哥哥,太子哥哥保护我,我以后也能保护太子哥哥。”
“唯愿与太子哥哥同生共死,岁岁不离。”
小朋友琉璃般的漂亮眼睛里清晰的倒映着谢寻,也只装着谢寻。
都道为君者当断情绝爱,可被人如此信任,何其有幸,他漂漂亮亮的小朋友愿意走到他面前,谢寻就断然不会松手。
这次马夫的技术极好,马车走的稳稳当当。
时隔七年,楚眠终于离开了这座巍峨的皇城,来的时候是形单影只的小可怜,走的时候有人抱着,他再也不是孤身一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