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召见了沈卓,如今我身为贵妃,他在朝堂上也封了官职,外人谈起来也要恭敬唤一声小沈大人。
“阿卓,我如今是贵妃,这个位置于我而言已足够了,你明白吗?”我轻轻说道。
“阿姐,皇上如此待你,你为何要忍气吞声?你明明应该是……”沈卓气愤地说道。
我看着他,拿起了桌上的铰花剪子,缓缓对准了自己的脖子。
阿卓大惊,惊叫道:“阿姐,你要干什么?”
“跪下。”我轻轻道。
阿卓立刻跪了下来,紧咬住唇。
“阿卓,此类荒唐话,若我再听见一句,我便自绝于此,去向父亲谢罪。”我抵着自己的脖子说道。
阿卓含泪咬牙,“为什么?阿姐,我不甘心。”
“若你不听,便不听吧。”我低叹道,“阿姐也很累,也想早些歇息呢。”
我扬手朝自己的脖子刺了下去。
血流如注,是阿卓。
剪子被他紧紧握住,尖利的顶端划破了他的手掌,阿卓痛苦地看着我,沙哑着道:“我听,阿姐,我全都听你的。”
江阳赶来给阿卓包扎。
阿卓临走前跪下来朝江阳磕了个头,把江阳吓得差点打翻药箱。
“江大哥,求你在宫里保护好阿姐,我沈卓,此生感念江大哥的恩,一定报答。”阿卓郑重地说道。
我看着他在夕阳下的影子被渐渐拉长,不自觉笑出声来。
我的阿卓,已经长大了。
应该会好好照顾母亲,好好照顾自己吧。
“嫔妃自戕是大不敬,是要问罪母家的。”江阳站在我身边闷声说道,“好死不如赖活着,对吧。”
“大人,你在胡说什么呢,本宫荣华富贵不尽,怎么会犯糊涂呢?”我笑笑,“夕阳真好,越到最后越觉得好美。”
皇后小产了,痛了大半夜,满宫的凌乱。
景晟冲到我的宫殿甩了我一个耳光,骂我心如蛇蝎。
而抓到的那个下毒的人,正是平时服侍我的婢女。
婢女跪在地上声嘶力竭喊着景晟宠妾灭妻,不顾嫡庶尊卑,把别的女人立为皇后,把自己的妻子逼成了妾,她要报我的知遇之恩,所以要帮我害死皇后。
可笑的是,我都不知她的名字。
“往日朕总以为你是贤良柔顺,没想到你心肠竟然如此歹毒,朕真想……”景晟气结,眼圈也泛红了。
他一定很在乎那个孩子吧。
那个他心爱之人给他生的孩子。
这画面看起来有些刺目,我低了头。
景晟发过脾气后,将我封宫幽禁,除了一日三餐,旁人一律不许进入。
而那些服侍过我的人,都被重刑拷打了一番后,死的死,发配的发配。
所以,在入宫前就遣散所有在身边服侍的人,是对的。
天在一日日地转凉,那簌簌开着的花,转眼就成灰烬了。
因为受限制,江阳也不能来给我看病了。
我倒乐得自在,不必喝那又苦又没用的药,不必为琐事烦忧,每日都有大量的时间去睡觉。
我必须得睡觉,不能整日清醒地坐着,因为我会害怕。
我怕我死在这个时候,被人当作是畏罪***。
我不能给沈家抹黑,污了沈家清名。
那是父亲当初不惜跪下来求我,让我守住的。
可是,父亲当初为什么要跪下来,我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第一场雪落的时候,宫门被打开了。
景晟命我跟着他走。
长长的甬道,地面落了一层薄雪,湿滑难行。
他走得不快,但我就是跟不上,只看他的身影在眼前立着,而我摇摇晃晃地跟着。
“也是这样的雪天,父皇让我跪在雪地里反省。”景晟停住了步子,“天很冷,可比不上心冷。”
我艰难挪到了他的身边,“天冷了,陛下的护膝可用上了?”
“常熟有心,都找出来了。”景晟说,“只是旧了,总不如新做的暖。”
我低头笑笑,“是啊,都旧了,早该丢了,常熟也是,做事不周到。”
“阿颀,究竟是为什么,你要这样伤害雪琅,就算是恨,你也该恨朕,雪琅何辜,孩子何辜!”景晟痛声道。
我微微一笑,“原来,在陛下心里,我是这样的人。”
“前朝上了很多折子,要让朕处置你,以正国法。”景晟缓缓道,“可朕……”
“臣妾可以死。铝驺”我望着他,“只要皇上不问罪沈家,为我身后留几分颜面,我可以死的。”
“阿颀,下雪会很冷,但是宫里会很暖和,朕不需要戴护膝了。”景晟转身看着我,“沈家会好好的,你放心。”
我望着他的眼,突然觉得心中有些酸涩。
于是我忍不住问他:“陛下,如果我们的孩子也被人害死了,你也会如此生气吗?”
我哽了一下,“也会很生气地杀了她吗?”
景晟微怔。
“是臣妾妄言了。”我行了个礼,“宫内,已经准备好了是吧,那……”
我扬起脸,对他粲然一笑,“臣妾,拜别陛下。”
我沿着甬道继续往前走,从景晟身边擦肩过去。
过了甬道再穿过御花园,路远了一些,不过兜兜转转,总能回到原处。
这一路很少见人。
雪渐渐大了起来,枝头落了厚厚一层,不过红梅苞裹在冰雪里,等到明天早上开花了,一定非常好看。
我喜欢红色,我觉得很热闹,很欢喜。
父亲不喜欢,认为张扬招摇,非安分之意。
曾经有人说,他也不喜欢红色,可自从知道我喜欢,他也喜欢上了红色,因为这是能让我开心的颜色。
我开心了,他便开心。
围猎前,他给我传信,为我制了一袭鲜红的骑射服,只等着送了我,与他一道打猎去。
那封信落到了爹爹手里。
爹爹第一次打了我,问我知不知道那人是谁?
他说刘家是屠户起家,刀尖舔血,身份低贱,如今掌握了兵权,权势滔天,为非作歹,这样的人家早晚会成为乱臣贼子,不得好死!
他说沈家百年清流,虽人丁稀薄,祖业不兴,但也绝不容许我污了家族清名。
那年围猎,我没能去。
我被禁足家中,我听说刘家**一袭红色骑射服,弯弓射狐,技惊四座,艳压群芳。
想必,那一身衣服,一定很好看吧。
我在闺阁中绝食,不料爹爹竟向我跪下,让我顾虑祖宗颜面,不做乱臣贼子之后。
我怕了。
我原以为人只要不怕死,就什么都不怕。
可那时才明白,死是最微不足道的,有些东西,比死痛多了。
我依稀记得,最后见他的时候,他那铁青的脸以及瞬间狠厉的眼神。
“阿颀,这天下只有我不想要的东西,没有我得不到的东西。”他捧起我的脸,微微上挑的眉眼,往日总是温柔地洒脱地笑,那日却笑得让人害怕。
而当我才回府,圣旨便传了下来,我被定为太子妃,即日完婚。
婚期来得很快,像是在赶什么一样。
与我大婚的当朝太子季景晟,当时也在为情所苦,为别的女人肝肠寸断,甘愿跪在冰雪中,哪怕冻伤自己。
看到他,就像看到了那个在闺阁中奄奄一息的自己。
我为他缝制了厚厚的护膝,我不擅长刺绣,扎得满手都是口子。
景晟本不喜欢我,可看到我在灯下笨拙绣护膝的样子,心蓦地就软了。
他握着我的手,说会好好待我,оазис我们会夫妻伉俪,白头偕老。
他会骑马满京城为我寻老字号的糕点,会带我游湖赏月,为我提笔画眉。
后来有一天,他去寺院上香,消沉了很长时间,对我也疏离了许多。
江阳诊出来我有了身孕,我欢喜地想要告诉景晟,可他出城很久都没有回来。
我在城外等啊等,没有等到景晟,却等到了率军征伐回来的刘雪羿。
他披坚执锐,眼神冰冷,扫过我的时候,唇角勾起,似乎是看到了什么好玩的东西。
他讨伐羌族有功,朝廷的封赏很丰厚,宅院,爵位,珠宝美女,比比皆是,一时间风头无二。
而他回京后,所有的平静都被打破了。
爹爹屡屡在朝堂上被人构陷,以至于身陷囹圄。
景晟几乎成年累月在城外佛寺,说是祈福。
惊悸交加下,我只得强忍不适让侍卫驾车送我去佛寺找景晟。
可我在佛寺里,只看到他与别的女子海誓山盟,恩爱情浓。
她问他,殿下真的没有再亲近太子妃吗?
“没有,我只喜欢你一个,雪琅,我答应你的,绝不违背。”他斩钉截铁说道。
“如果太子妃有了孩子,那就是东宫嫡子,如果是给殿下做妾,我宁愿青灯古佛过一生,也不愿与殿下生难相守,死难同穴。”她说得哀怨。
“我发誓,此生绝不负你,雪琅,我对你的心,你都是知道的。”他应得果决。
我仰头看,佛像慈悲,笑看人间悲喜。
可这悲喜,对旁人来说都是无关紧要的,祈求应该也是没什么用吧。
我没有上前打扰他们,而是戴上兜帽转身离开。
当初不顾性命也要娶她,他一定很爱她吧,若是带回了东宫,我也会好好待她的,毕竟天下那么多相爱的人不能相守,能看一对圆满也是好的。
爹爹尚在狱中,我入宫面圣请求,并且说出我的身孕,子嗣为重,陛下立刻放了我爹。
回到府中,我已是筋疲力竭,侍女为我端了一碗安胎药。
孩子是夜里没的,我睡得很沉,哪怕疼得痉挛,眼皮也死死抬不起来,就像是坠入了深深的噩梦,明明意识清醒,却怎么也无法摆脱。
那一片红,红得刺目,几乎骇人。
从来不知道,红色也可以那么恐怖,那么让人害怕。
我怕极了,我让侍卫传信叫景??晟回来。
我想告诉他,不爱我也好,爱别人也好,可是我们的孩子被人害死了,我没有保护好孩子,他能不能保护一下我。
哪怕只是抱抱我,告诉我,这一切都不是我的错。
可我等不到景晟,他的人跟着他的心在那里,一刻也不愿意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