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边归路

春天的午后，阳光像细碎的金子洒在嫩绿的小草上，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花香，微风轻轻拂过，带来了丝丝暖意。

一个五岁的小男孩身穿一件洗到发白的蓝色小外套，脚上的鞋子边沿裂开了，露出一截小脚趾，他弯下身子，用手捏了捏裂开的鞋缝，似乎缝隙不见了，他的手一伸开，脚趾又调皮地跑了出来。

他蹲在地上，不再捏鞋缝，而是拿起一根小木棍在地上胡乱地画着。

他的眼神有些迷茫，小脸上没有同龄孩子的天真烂漫，反而透露出一种与年龄不符的孤独和落寞。

他时而低头看着地上的画，时而抬头望向天空，仿佛在寻找着什么。

周围的孩子们都在一边追逐、嬉笑，一边从口袋里拿出花生、红薯干放到嘴里慢慢嚼着，不时还故意凑到小男孩的面前，炫耀着说：花生很香，很好吃，安仔你想不想吃啊？

这是一九六三年，小男孩叫曾泰安，他的母亲因为生病没有钱医治去世了，他的妹妹因为养不起也送人了，他还有一个姐姐，两个哥哥。

两个哥哥要跟着他们的父亲去田地里忙农活，做饭和照顾泰安的责任就落到了他的姐姐春华的身上。

春华每天都在想着：到哪儿去弄点好吃的呢？蔬菜田里种了，肉食除了过节时她父亲会买一点回来，其他时候不见一星半点。

肚子就很容易饿，像个填不满的无底洞，越饿就越想吃，吃什么都行。但春华是个有骨气的孩子。

邻居们闲的时候会擂上一大盆擂茶，叫左邻右舍去喝，孩子们也会趁机去桌上抓一把花生、红薯干塞在口袋。

春华知道弟弟泰安会想吃，因为她也很想吃，但是她会忍着，还气鼓鼓地瞪着那些孩子说：我们才不会想呢，又不是没有吃过。拉起泰安就往家跑。

到了家里，她会绞尽脑汁从橱柜里掏出一点吃食，有的时候是一块红薯干，有的时候是一颗花生，几粒豆子。

她塞到泰安的嘴里说：我们家也有果子，不要去想别人的。泰安惊喜地点点头，慢慢地嚼着嘴里的果子，一边嚼一边问：姐，你怎么不吃？

春华会说：我不饿。

有一次，春华把家里老母鸡下的蛋，偷拿了一颗敲破倒入滚烫的开水里，瞬间成了带点腥味，却也香喷喷的蛋花。

她端到泰安面前说：来，弟弟你尝尝。小泰安几乎是一口吞下了大半，刚想再吞第二口时，他突然想到了他姐姐肯定也想吃，就递过去：姐，你也尝尝。

春华还是说不饿，心里其实想吃的要命，但她觉得自己还能忍，而且一个蛋实在是太少了，就又推到她弟弟面前说：你快点喝掉吧。

他们的父亲曾先生五十来岁，在当地是个有名气的风水师，他师承他的父亲，赚下了些钱后买了田地和房屋，难得的是不管有钱还是没钱的人家请他帮忙看风水，他都一视同仁。

让人没有想到的是，当时的政府会以封建迷信为由搜刮了他们家的田地和房屋，还限制曾先生不能外出给人看风水，家里被整得破败不堪。

泰安在这样苦涩又带点偷来的幸福日子中挣扎着长大，在他七岁那年，另一个小女孩走进了他的生活。

小女孩三岁，叫芸秀，是泰安辈份上叫叔叔家刚抱养回来的孩子，芸秀长得很可爱，扎着两个小辫子，皮肤白白的，她很喜欢跟在泰安哥哥和春华姐姐的身后。

她说话还不是很清晰，总是叽叽喳喳说上好半天，泰安才能听清她在说什么。

泰安也喜欢这个小妹妹，有了芸秀后，姐姐春华去田里干活时，他就不会那么孤单，他会牵着芸秀的小手去捉蝴蝶、摘小花，还教她捡石子玩。

春华有什么好吃的，也会给芸秀留一份，三个都没有亲妈的孩子，本能地更加亲近，他们同病相怜，相互依靠着。

芸秀和泰安一样是个苦命的人，泰安五岁失去母亲，芸秀两岁的时候，她父亲从楼上摔下来当场死亡。

她母亲即使每天在田地里从早忙到晚也养不活自己和两个孩子，只能经人介绍把不到三岁的芸秀送给了泰安的同姓叔叔抚养。

芸秀到了她养父家里很受宠爱，因为养父母没有自己的孩子，把芸秀当成了掌上明珠去疼爱。

她的养父有一门做衣服的手艺，养母也是个能干、精明的女人，一家三口的日子过得比其他人家都更好，养父还经常会带着芸秀上街买糖果吃。

芸秀总会留着一两颗塞在泰安的手里，泰安看着手里的糖果惊喜地问道：你哪来的？芸秀笑着说：我爸给我买的，这个给你吃。

泰安很想剥开那漂亮的糖纸尝尝糖果的滋味，但他还是还给芸秀说：你自己吃吧，我不喜欢吃。

芸秀不相信，直接剥开糖纸塞到泰安的嘴里，笑着问：甜不？泰安抿着嘴，点点头：嗯，真甜。

芸秀附在泰安的耳边说：别告诉其他人，我这是特意留给你的。刚说完就听到她养母在叫她吃饭，芸秀边走边回头叮嘱泰安：你吃掉了再回家。

泰安舍不得一口吞下去，他含在嘴里等它慢慢融化后，还用舌头在嘴里转了好几圈，似乎这样，甜味就能持续久一点。

两年后，泰安去村小学读书了，小学离家里很近，走路不到十分钟，上课铃声响了从家里跑去学校都还来得及。

曾先生严厉地交代泰安说：你这学上得不容易，我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钱让你去读书，你姐姐都没有学上，千万不要给我丢脸啊。

泰安怯怯地应道：好的。

泰安在学校是个很听话的学生，上课坐得端端正正听讲，记忆力也很好，老师讲过一遍他就能记住，要背语文书上的文章时，他总是班上第一个背完，还帮老师盯着其他学生背书。

他的数学成绩也很好，算数很快，写字也写得好，还讲卫生，老师们都喜欢他，看到曾先生时还会夸赞说：你儿子泰安是个读书的好苗子，考试又是班上第一名。

曾先生笑笑说：老师要管严格一点，男孩子调皮，他做错了该打就打，该骂就骂。

每天放学回到家里，泰安会先做完作业，然后就帮着姐姐春华做家务，砍柴，担水，扫地，忙个不停，曾先生也会抽查他的功课，只要他做错了一题就会挨罚。

泰安上学后，芸秀会央求着春华姐姐带她去学校玩，春华严肃地说：我们没有读书的人不能到学校去玩。

芸秀睁着一对乌黑的眼睛问：那我们什么时候能去上课？

春华失落地说：我家里没有钱了，我上不了学，你要等长大一点才能去。芸秀就天天盼着快点长大，快点和她的泰安哥哥一起背着书包去上学。

后面芸秀如愿去上学了，比泰安低了三个年级，每天早上一吃过早饭，芸秀就会背着书包跑到泰安家里等他一起去学校。

泰安往往这个时候要么就刚和姐姐春华从田里刚回来，要么就刚把米放下锅里，芸秀会催着他问：你家的饭怎么总是那么晚啊，我们都要迟到了。

泰安会说：你先去吧，我晚点再去。

芸秀不愿意，倔强地等着：我要和你一起去。泰安笑着说：你不是怕迟到啊？芸秀抿抿嘴说：你都不怕我也不怕。

芸秀在学习上有不懂的地方，她不问老师，就留着问泰安，在她的心里泰安教的比老师还好，泰安很有耐心，讲得特别细致，芸秀笑着说：我觉得你很适合当老师啊。

泰安不好意思地笑笑，继续教芸秀不懂的地方。

周末的时候，春华会带着泰安和芸秀去田里拨猪食，芸秀喜欢踩着种了豆子的田埂一蹦一跳，偶尔不小心踩坏别人的豆子，就招来一顿大骂，还有的去到她养父母面前告状。

养父总是满脸笑容地责怪道：你这个丫头，怎么那么调皮啊，下次可不能这样了啊。

芸秀点点头说：记住了。